第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2
此时夕阳渐沉，落雁峰上，一人临风而立，淡青的衣裙被风吹得荡起，在晚霞的映衬下，仿佛茕茕独立的神女，顾影自怜。
在她身后一名男子交着双手，背靠着一块巨石，正是刚才自动请缨前往南疆的夏侯辰。此时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原是极好的长相硬生生带出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来，全然没有半点镇岳宫里时的风范。
“好啦，师妹，不要生气了。”夏侯辰吐掉狗尾巴草，走上前，“你站在这里都整整一个下午了，再这样吹风下去会得风寒的。”
青衣少女却未答话，只是站着，仿佛在眺望远处风景，沐浴着落日余晖的侧影清寂而华艳。夏侯辰叹气，知道这回她是真生气了，只得再靠近几步，唤道“师妹”。
猝然出手。
空里仿佛流光飞舞，夏侯辰点足急速向后退却，出鞘的剑如一片薄薄的蝉翼护住周身。只见那青衣少女反手连挽起数朵剑花，剑光之后的眼神清冷如霜，招招式式竟是毫不留情。夏侯辰在挥剑格挡的同时，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服——没想到染儿的希夷剑法已经练到如此境界了，加以时日，自己怕都难以在对战之时占到上风。
“叮、叮、叮、叮”转瞬之间，竟一连交手了四次！
夏侯辰眼神不由得凝起，收起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手中的剑凝若江海清光，平胸一剑刺出——白云出岫！
此为五云剑法中的第一式，讲究的是一个快、稳、准，然而廖映染与他一同修习华山剑法，一招青山隐隐便轻松化解。重重剑影里，夏侯辰招式迅疾如风，而廖映染也不甘落后，有凤来仪、苍松迎客、无双无对……
最后一招无边落木，仿佛有淡淡的光芒倾洒而下，双剑相交，“叮”的一声，剑低低长啸，绵密的光华纷纷扬扬地炸开，二人双双退后。夏侯辰以剑支地，然而电光火石的刹那，他足尖点地借力跃起，却并未出招，而是抱住了青衣少女。
“染儿、染儿？”怀中少女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琉璃般易碎。心道不好，夏侯辰赶忙扶正她的身体，连点三处穴道阻止血气上涌，而后运功为她输送真气。
许久许久，廖映染微微睁开眼，但一看到夏侯辰，便别过头去。
“别再气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夏侯辰低声道，“每年这个时候你的寒疾都要发作，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明明晓得去那里很、很危险……咳咳。”廖映染忽然直视着夏侯辰的双眼，由于说话急促又加上发病的缘故，没说几句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夏侯辰慌忙轻拍她的背，然而却被一巴掌打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少女一双剪水似的眸子里有薄薄的水汽萦绕。
“我有我的原因。”夏侯辰将廖映染搀扶起来，“我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说、说谎！”廖映染余怒未消，很快又是几声咳嗽，良久，她的气息才渐渐平复下来，话语也顺畅了很多，少女的声音一如风碎薄冰，“你应该知道，我不想你去的。”
“……”夏侯辰一阵语塞，从他十五岁那年廖映染拜入华山门下起，他可以说是对她言听计从，然而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要前往南疆一趟，只因，只因……染儿，我要如何对你说起，我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无法对你坐视不理。
廖映染自上山的那日起便身带寒疾，这些年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的，尤其是秋季阴雨连绵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整日整日的卧病在床。若非前几日三师弟左辞向他提起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有一种碧躅花可以医治廖映染的寒疾，不然他也不愿以身犯险前往南疆，天知道会在那个鬼地方遇到些什么。
夏侯辰默不作声地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廖映染，廖映染挣扎了几下未能挣脱，只好任由他抱着，清丽的瓜子脸上仍带有隐隐的怒意。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夏侯辰道，脸上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我还等着回来后咱们成亲呐，争取三年抱俩。”
“滚开。”廖映染脸色微红，甩手便走，“到时候死在南疆别想我过去给你收尸。”
“喂喂，染儿你这么说可不道德了，我要是真死在那里了，你不就成寡妇了，还是望门寡。”
“谁要给你守寡！”
“你啊，我媳妇儿不给我守寡，谁守……啊呸，我还没死，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
时间一晃便到了出发那日，下山的那天很多同门师弟前来辞行，然而夏侯辰左看看右看看都没在人群之中发现廖映染，剑宗的三弟子左辞窥破了他的心思：“夏师兄是在找廖师姐吧。”
“哈哈”,夏侯辰干笑几声，心中却不由得隐隐担忧起来——难不成染儿的寒疾又发作了？
虽然很想回去再看看廖映染，但出发的时辰已到，夏侯辰只好策马缓缓前行，踏上了通往山下的路。回首望去，依山而建的层叠楼阁在身后渐渐缩成了若有若无的小点，玉泉院、镇岳宫、都龙庙……一一消失不见。夏侯辰心中不由得一阵惆怅，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前方那座巍峨山门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侯辰眼睛一亮，不由得快马加鞭，“染儿，你怎么来了？”
廖映染抬头望着马上的他，眼睛清澈，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夏侯辰一楞，瞬间开怀，一个翻身下马将廖映染紧紧一搂，“待我成功取剑归来之时，便是向掌门正式请婚之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离开的时候夏侯辰远远地向后望了一眼，廖映染仍立在山门旁，风吹起她天水碧的裙袂，仿佛泼墨写意画里寥寥勾勒出的几笔，缥缈而虚无，但一颦一笑却都烙印心头，久久不忘。无论前方会遇到什么，夏侯辰知道，总还会有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等待着他和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纵然前路漫漫，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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