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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贺宥容再从昏沉中抬眼时,看到的便是此副光景。

        不算宽敞的屋里燃着长明灯,墨发细软的少女肤如凝白羊玉,水红绸裙褶子散开,铺在地面,侧头枕着小臂趴在床上低酣。

        烛影下,她头上坠着的南疆银饰都细细碎碎地垂在耳边,闭着眼小兽般朝他身边蹭着,似是要找点暖和处相挨。

        贺宥容原本从梦中惊醒后眸色暗沉,此刻见她如此,便这么看着她,眼底逐渐安静下来。

        许是在牢里受的伤感染得厉害,自己这几日都一直翻来覆去地做着噩梦。

        荒诞灰暗的梦里充斥着看不见面容的潼潼人影,时而是穿着南华的官服讽刺着下令轮番提审他,时而是身着粗布服饰的狱司将他架在刑台上,鞭打用刑。

        他连日来因着身份缘故,哪怕是被人救下也一直不敢熟睡,唯恐再有人趁势落井下石。

        偶尔清醒时,便只能听得窗外隆隆下着冷雨。

        那时他身不能动躺在床上,一双眸子毫无黯淡地睁着,只觉得周围空荡寂静,无穷无尽的潮湿黑暗扑卷而来,似是要将他永堕入在这片泥沼中。

        此刻雨却是停了。

        云伊儿睡得极其不老实,许是酣眠中冷得紧,她忍不住又往贺宥容身边凑了凑,待靠得点温热后弯弯嘴角,手臂又啪一声靠上来。

        贺宥容低头看她,少女隔着褥子搂在自己腰腹上,上身紧贴在他胸口轻哼着,逐渐安定下来。

        她睡得极沉,戴着圆月银链的额头原本挨在身侧,忽的轻蹭了蹭他颇为紧实的胸肌,似是觉得软度正好,满意地枕着继续睡去了。

        贺宥容身上伤势本就没好,如今又趴着一个女子,呼吸忍不住微窒。

        他挣了一下试图抬手,将身子抽离她身下,最终却只是抬了抬指尖没再动作,只是垂眸看着她在自己身上安静伏着。

        许是她趴在胸上的缘故,他胸口莫名生出点暖意。原本凌厉警惕的眉眼松动一瞬,又低低地垂着,小心翼翼抽手,将她散在褥子上的一缕墨发轻手别在她耳后,指节虚握着发梢许久未语。

        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对自己这种敌国败将毫无防备。

        睡熟了便这般没防范,就不怕他醒来杀了她么。

        他在心底低语,任由那捋发丝从他指尖滑落,抬头望向虚掩的窗扉,脸色难辨。

        窗外已是入了昏时,秋风萧瑟,他听着哀哀风声掠过,脑海中映出的却是贺家铁骑之下百万白骨的血。

        贺宥容方才升起的那点暖意顺着发梢滑落,慢慢消了下去,低嗤自嘲一声。

        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云伊儿手中随意把玩的物件,就连如今活着,也是仰人鼻息讨得欢心后,任由她作践苟活于世。

        而最可笑的,是如今他这般被人折辱作践,竟也还生出了点感激之情,想着要如何报答她了。

        昏昏烛光中,贺宥容撑抬身子,垂首望着正紧紧贴在自己胸口,满头银饰灿如明火的少女,许久未动。

        他被这般靠着,身上刻骨的冷隐隐消了下去,满室的寂静也不如方才那般空荡寂寥,多添了一抹浅浅的呼吸。

        贺宥容沉默地将褥子遮在她肩头,小心抽身撑坐在床侧,扭头环视起四周。

        自己昏睡了许久,此时消渴得很。

        片刻后,脸色沉晦的男子见一旁柜台上放着盛饭用的木盒,便打算拿来打开。

        他刚低眸掀开木盖,就听得自己身上传来呀的一声低唤,再回眸时只见原本还在熟睡的云伊儿揉着眼睛趴在自己身上,一副刚刚清醒的模样。

        她见身下的人起身,眸子陡然一亮,扑闪着抬眸朝他望去,手臂又紧了紧环着他的腰弯唇脆声笑起来。

        “你醒了呀?”

        贺宥容拿着木盒默默低头,看她还毫无知觉地搂在腰上,将下巴搁在自己胸口,一时不知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他沉默半晌后索性放下木盒,撑身便想要从床上翻下跪地,被云伊儿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于是抬臂垂首一拜。

        “奴,多谢陛下相救。”

        “不用,你身上伤还没好,不必如此多礼。”

        云伊儿急急地唤,她说罢这句,这才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是睡到了对方身上,身子正和对方落下褥子后缠着绷带的温热胸口紧贴,脸色顿时大窘,连忙收手,径直弹坐起来扭头清咳一声。

        贺宥容仍在沉默坐着,她见面前脸色苍白眉头紧拧,上身缠着绷带的男子脸上一副萧索模样,误以为他是有碍于自己方才的举动,于是开口认真解释。

        “方才那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朕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拿你当暖枕的。”

        贺宥容原本抬在胸口附近的五指僵了僵,他刚想辩解,忽的想起如今身份,颇有些自嘲地扯了嘴角,低哑开口。

        “陛下对奴有救命之恩,别说暖枕,您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况且灵戈部那夜,奴已是被人看光了身子,不会有人要了”

        他说完,见云伊儿呆滞地看着他,一张俏脸不知为何腾得红了,顿时想起对方平日里虽然对他嘴上调谐得厉害,但到底还是个不通□□的皇室贵女,暗骂一声自己失言,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找补,只得沉默闭嘴。

        她马上便要选立君后了,理应与自己这种下人保持距离才对。

        云伊儿此刻却是怔怔地瞧着他,她抿了抿唇脸上消下去那点赧红,低低地轻声开口。

        “你下回不要这么说自己了,我…朕不喜欢听这种话。”

        贺宥容听着心头莫名发涩,他静了片刻低嗯一声,强硬地逼自己不去想面前少女即将要大选的事。

        思绪兜转间,他记起那件还未来得及告诉云伊儿的密报后,于是再度开口。

        “陛下,奴在灵戈部探查到,去年三月,您北征期间…”

        “嘘。”

        他的唇忽的被根纤长食指抵上,顿时愕然抬头,只见面前少女雪肤鹿眸,一身红绸百褶裙上束着蜡缬围腰,映在烛光下灿灿如火瞧着他。

        云伊儿似是不满地努了努嘴,纤眉一蹙假意怒道,“怎的一醒来就说这个。你伤没好,需得好好养神休息,今日便不要再提此事了。”

        那食指在他唇上轻轻抵着,冰凉却又不惹人生寒。贺宥容一时恍住了神,想起她是为何而搭救自己,又忍不住开口。

        “可您之所以将奴从牢里救出,不就是为了此事…”

        “没有什么是不是的!”

        云伊儿眼看着她那点隐瞒的小心思就要被他抖出,连忙猛地逼近,出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贺宥容见她又凑过来,下意识便撑着手臂往后仰身,谁知碰上后背鞭伤猛地一皱眉,便见正双手撑在他身侧,欺身靠近的云伊儿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故作强硬地轻笑。

        “你看,你都伤成这样,还要如何为朕做事?”

        贺宥容抿着唇低眸不语,云伊儿见自己话说得重了,皱着眉想了想,又勾唇一笑,盈盈拉住对方撑在身后的手腕。

        她见贺宥容腕上原本戴着镣铐的地方还有淤青擦伤,似是先前换伤的人疏忽忘记了此处,眼神暗了暗,低头轻笑一声发问。

        “你方才不是说,朕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面前的男子沉默点点头,隐忍般闭了眼,“奴如今求活全赖于陛下,陛下自然是想如何指使奴,奴都甘愿去做。”

        他话音落毕还未睁眼,便听得面前一阵当啷声响,再抬眸时只见云伊儿抱着木盒腾挪一阵,取出碗闷好的膳粥,试了试温后端起来,语气不满地嘟囔。

        “方才还说不要这么说话…算了,你昏睡这么久应当是饿了,尝尝这个。”

        她晏晏灿笑着捻着勺递过来。

        “你今日便要听我的。”

        云伊儿欺身,将那勺粥触至贺宥容唇边,见他只是睁眸望着自己并未动作,故作怒意地皱皱鼻尖。

        “怎的这便不听话了?还不快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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