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人行
2009年，cq市，江北
清晨，温柔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照在顾晨夕的脸上。
顾晨夕睁开朦胧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在床上呆坐两分钟回神过后，他下了床，开始简单的洗漱。
今天是顾晨夕高中报道的第一天，从今天起他就是一个高中生了。
至于此刻的他心里什么感受？期待吗？憧憬吗？
完全没有，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地方念书罢了。念书还是说得好听了点，说难听点就是换个地方睡觉。
中考之后，离普高最低分数线15分之差的顾晨夕一度放弃了读书这条道路，想着去职高混两年，出来后直接找个工作，不管工资多低，只要饿不死就行，这不比继续读书强得多？
直到现在他也是这样认为。
只是顾妈不同意，坚决不同意。说什么都要让顾晨夕把高中三年读完，为此不惜缴纳高价为顾晨夕报了名。
直到临近开学，顾晨夕才得知顾妈早已帮自己报了名。
江北民族中学，简称江北民中，是整个江北三所高中里的吊车尾，也是唯一一个封闭式的学校，因为其校区在城外，要穿越两个隧道，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所以学校采用封闭式管理，除了日常放假，学生是出不来的。
对于这所高中，顾晨夕有所耳闻。什么学校很乱，天天打架，一人进三人出之类的谣言，他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晨夕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一反常态的顺从超乎顾妈的预料，但看到他没有拒绝，顾妈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夕哥！……”
外面传来了吴小北的呼喊。
“来了，来了。”顾晨夕大声回复道，随后换好衣服就出门而去。
门外，吴小北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土豆在啃。
看着顾晨夕出来了，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扔给顾晨夕。
顾晨夕伸手接过，上一秒还一脸淡定的他，下一秒就手忙脚乱起来，滚烫的土豆在他手里跳跃，顾晨夕左手抛，右手接，接了又抛，抛了又接，就是不敢一把握住，样子滑稽得像一个小丑。
“你大爷的，想烫死我啊？！”顾晨夕骂道，用纸包住土豆才得以消停下来。
吴小北摸摸脑袋，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眼前这个身材矮胖，外表老实的男孩叫吴小北，是顾晨夕的死党。他同样是民中的新生。
“走吧。”顾晨夕没好气道。
……
江北民中，顾晨夕站在校门口，看着周围的人山人海，不禁有些头疼。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大包小包。
人群中，吴小北提议道：“我们先去看看分班表吧。”
顾晨夕点点头，朝着一旁的通告栏走去。
他垫着脚，视线从人群缝隙间穿过。
一共有22个班，顾晨夕在辗转了几个通告牌过后，终于在十七班下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十七？”顾晨夕喃喃道，转身退出人群。
人群外，吴小北已经在原地等候。
“我分到了七班，夕哥你呢？”吴小北问道。
“我十七，普通班。”顾晨夕淡淡道。
民中有着大部分学校都有的潜规则，按入学成绩的高低，把班级大致分成三个等级，第一等就是特别优异的实验班，第二等就是比较优异的民族班，最后一等就是顾晨夕这种靠交高价进来的，滥竽充数所组成的普通班。
吴小北轻拍顾晨夕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都是暂时的，以后文理分科不还有机会吗？”
顾晨夕耸耸肩，笑道：“你看我是在乎这种东西的人吗？”
“也是，那先去报道，等会再出去吃饭，不然就只能等放假才能出去了。”吴小北贴近顾晨夕耳边，轻声道：“听说民中的饭菜很难吃。”
顾晨夕笑着点点头，“好。”
……
教学楼有三栋，从左到右分别是一教，二教，三教。
其中一教是高三，三教是高二，中间的一教是高一。
顾晨夕走进二教，看了看楼底的教室分布，十七班在二楼，而吴小北所在的七班在三楼。
顾晨夕上了二楼，来到十七班的门口。里面已经围满了人，有不少学生的家长围着一个年轻的男老师问东问西，教室里一片嘈杂。
顾晨夕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靠在栏杆上发着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顾晨夕？”
顾晨夕回头望去，一个留着板寸，身材略显壮硕的男孩站在他身后，正一脸惊喜的望着他。
“杨子七？”顾晨夕同样惊讶道，没想到在这都能碰到老熟人。
杨子七重重拍了一下顾晨夕肩膀，笑道：“真是缘分，你小子不是不想读书了吗？”
“我倒是这么想，可我妈不准啊。”顾晨夕道。
“还是读书好，信我的，你妈这件事做得没毛病。”
“是，是。”顾晨夕连连点头。
“你该不会也在十七班吧？”杨子七问。
“你猜对了，我还真就在十七班。”
“我靠！这么巧？！”
“那可不。”
两人相视一笑，杨子七大手一挥，“走，厕所抽烟！”
……
“你那个小兄弟吴小北呢？”
厕所里，杨子七对顾晨夕问道。
“七班报道，你以为他像我们这种吊车尾？”顾晨夕笑笑。
“那倒是。”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不抽烟吗？”杨子七问。
顾晨夕吐出一口烟，缓缓道：“人都是会变的。”
“那确实。”
两人闲聊着，东扯西扯。
“还在打拳？”杨子七问。
“一直在。”
“有时间练练？”
“随时……奉陪。”
晚饭时，顾晨夕和吴小北两人坐在校门外的小摊旁。
桌上是两份炒冷面，一瓶啤酒。
本来不打算喝酒的，毕竟是开学第一天，就醉气熏熏的，难免给人印象不好。
只是吴小北说了一句话，让顾晨夕突然想喝酒了。
他说：“我碰到那个谁了，她在八班，就在我隔壁。”
顾晨夕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埋头苦干。
“喝点酒？”顾晨夕提议道。
他抬头一看，吴小北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瓶啤酒，正在到处找开刀。
顾晨夕楞了一下，笑道：“臭小子，真懂我啊？”
“别，我也只是单纯想喝点，毕竟以后能喝到的机会就少了。”
吴小北给顾晨夕倒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
“干杯！”
吴小北举杯。
“干杯。”顾晨夕同样举杯。
酒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顾晨夕一口干完，淡淡道：“都过去了。”
吴小北没有回答，只是喝酒。
良久，他抬头轻声道：“要不要再试一次？”
顾晨夕盯着他发着光的眼睛，沉默数秒，最终缓缓摇头道：“不用了，没必要。”
“人生可一不可再的事情有很多，要学会接受。”
吴小北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不胜酒力的他脸上已经红了一大块。
顾晨夕拿过酒瓶，直接一口干尽。
“给我留点啊。”吴小北嘟嚷着嘴不满道。
顾晨夕没有理会，起身结账。
“老板多少钱？”
“嗯……一共十二元。”
顾晨夕掏着兜，结完账后，转身看着吴小北。
他趴在桌上，手指在桌上画着圆圈。
顾晨夕眯起眼，不知怎的，明明才喝点点酒，眼睛却是有些看不清楚。
吴小北的身影在他眼里模糊不清，他晃了晃脑袋，朝吴小北喊道：“走啦！”
昏暗的灯光下，吴小北抬起头来，没有回答。
……
时间回到三年前，2006年。
那一年的某一天，大雨。
吴小北趴在窗台，伸出手百无聊奈的接着雨玩。
“小北！把衣服收一收！”妈妈那尖锐的女高音从楼下传来。
“好好好。”吴小北懒洋洋的回答道，嘴里碎碎念着妈妈不去唱歌真是可惜了之类的话。
雨越来越大，吴小北赶忙加快了动作，不然全打湿了还收个屁，到时候又少不了被妈妈一通臭骂。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了，吴小北伸伸腰，准备把窗户关上，因为雨已经在往屋里飘了。
当他靠近窗户时却瞧见外面离他家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约莫和他一样大小的男孩被一群头发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人推进胡同里。那伙人手里还拿着棍子啥的，一脸的凶神恶煞。
吴小北关上了窗，心想关我啥事？对，不关我事。像是说服了自己，吴小北心安理得的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胡同里，一个男孩瘫坐在地上，一脸不屑的看着眼前这几个小混混，尽管他已经鼻青脸肿，鼻血擦了又擦，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雨水划过他稚嫩的脸，怎一个惨字了得？他却不以为然，昂起头，轻蔑道：“没吃饭？要不要先去吃点？”
结果不出意外的又是一脚，直踹面门，男孩不躲，重重往后倒去，脑袋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躺在地上的男孩一动不动，就这样躺着，看着天上落下的雨，一颗接一颗，密密麻麻，竟是楞住了，嘴里喃喃道：“真多啊。”
一个红毛走过去，抓起男孩的头发往上提，让他看着自己，一脸凶狠的说：“本来就没多大个事，不就跟你借个机子玩玩嘛？至于吗？又不是不还你。而且就算我直接硬抢，你又能拿我怎么办？有眼力见的都自己爬了，你是真不懂事啊，硬要跟我干一下，你有这实力吗？”说完，又狠狠的把男孩的头往地上一砸，一声闷响，鲜血缓缓流出。
他站起身，用手梳了梳自己那头红毛，转身准备离去。
“也就是你们人多，单挑我会把你揍的你妈都不认识你。”男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红毛几人相视一笑，“该说不说，你骨头是真硬。”绿毛顺手递给红毛一根棍子，红毛缓缓走到男孩身边，棍子直指男孩鼻尖，男孩面无表情，始终看着天空。
“住手！”众人闻声望去，一个男孩撑着一把伞站在路口，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喊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们……快走！”
闻言，红毛几人皆是有些慌乱起来，却是站着不动。
男孩有些慌了，冥思苦想中突生一计，只见他拿起手机：“警察叔叔你们到了吗？对，就是城东街道这边，第一个胡同。”说完放下电话，转身面朝着左边大喊道：“警察叔叔，这里！”
见此情景，红毛几人终于不再犹豫连忙向后逃去，雨天路滑，几人歪歪扭扭险些摔倒的样子，甚是滑稽。
男孩见几个混混逃得没影后才松了口气，向地上那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跑去。
“喂，你还好吗？”男孩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孩问道：“喂？不会是死了吧。”他连忙蹲下，伞滑落在地上也不管，颤抖着用手摇了摇男孩。
“别摇了，没死。”
“哦，你一动不动的吓死我。咦？你怎么还不起来？”
躺在地上的男孩一阵无语，拜托大哥，你被这么打一顿试试？
男孩长“哦”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把他搀扶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龇牙咧嘴的说，原来是他碰到了他的伤口。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叫吴小北，叫我小北就行。”吴小北满带歉意的说。
“我叫顾晨夕。今天谢……谢你了。”顾晨夕颤抖着伸出右手。
而吴小北右手拿着伞，左手扶着顾晨夕，根本腾不出手，左想右想，竟是用嘴咬着伞，从而腾出右手和顾晨夕一握。
“哈哈哈。”顾晨夕破天荒的笑了。吴小北也笑了。
“你说的警察呢？”
“哪有，根本没有这回事。”
“哦？没看出来，小伙子挺机灵啊。”
吴小北傻傻笑着，“我妈也这样说。”
他又问道：“你怎么惹到那群人了？”
“没啥，有些事避无可避，总要来的。”顾晨夕深沉道。
“那个，你流鼻血了。”
“……”
“也就是今天点背，他们人多，不然，丝……”
“别逞强行不行,又扯到伤口了吧，活该。”吴小北没好气的说。
顾晨夕当然不服气，拍着胸脯，豪气十足的说：“你别不信，就哥们这身体素质，单挑他们哪个不是乱打？”
“是是是，你最厉害行了吧，”
“那是当然。”
“那个，你后脑勺流血了。”
顾晨夕看着远方，假装没听见。
“去医院吧，你伤得好重，要及时处理，不然……”
“不用，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皮外伤何足挂齿？。”
“那个，你鼻血又出来了。”
顾晨夕狠狠的擦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往前走去。
走了好长一路，顾晨夕才扭过头问道：“我这个样子，你不嫌脏？”
顾晨夕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属实是太脏了点，从上倒下还没有一处是干的，这模样说乞丐都有点言轻了，“难民”一词更为贴切。别人嫌脏才正常。
吴小北却只是笑了笑，一脸无所谓的回答道：“脏了就洗呗。”
衣服弄脏了就洗呗，多大个事？吴小北不以为然，却不知顾晨夕的嘴角微微上扬。
或许连顾晨夕自己都不知道。
雨不知不觉的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不远的天空上还挂着一道彩虹。
吴小北搀扶着顾晨夕，两人一起一瘸一摆，歪歪扭扭的向前走着，时不时笑着，时不时一人吼叫着，一人红着脸道歉。
明明只是初见的两人，却如同相识好久的老友。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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