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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与结束


  婚前一天,覃修和他大舅带着两大箩筐前往梦家,里面装有两坛老酒,猪的心、肝、肺,还有不少羊肉,撒上染红的花生、白果,铺上染红的棉絮,盖上侧柏的叶子。梦骊则和姐妹们一起用气球布置房子,门口的充气拱门上印着醒目的几个大字:“因为梦骊,所以覃修。”

  照女方家的习俗,梦家要开席三天,让亲朋好友都来吃喝,饭菜以结婚当日最盛,首尾两日稍逊但不能显得简陋。帮工都是隔壁四邻,今天你帮我,改天你办事情我再去帮忙,不用给钱,给烟和糖就行。

  晚上,梦家热闹非凡,围坐几桌嘻嘻哈哈,有人玩牌有人搓麻将,有人嗑着瓜子谈着天。梦骊和发小躲在房间里聊天,间或有人过来道喜。她困乏至极,很快就入梦,不过次日大清早,她就得起床,由奶奶象征性地梳几下头发,乘坐堂哥的车去影楼化妆。

  现今流行跟妆,新娘子无需起多早,在家等候化妆师上门服务即可,还可以全天跟随,换几个造型。不过梦骊认为跟妆价格不菲,而且换造型太累人!

  八点多,梦骊乘车先行回家,过了半小时,覃修带着八辆黑色的婚车赶往女方家。到了村口,村民拦着婚车讨要喜糖,迎亲队便东边撒一把,西边撒一把。因为全县城禁放烟花爆竹,梦父便请了中式乐队在路边敲锣打鼓,迎接姑爷进门。

  然而,到了大门口,覃修便被两张长条凳挡住了,大人小孩站在里边,笑呵呵地喊:“要过此门,红包拿来!”覃修自然早有准备,撒了两把糖在地上,任由小娃娃去抢。几个青年男子喊着:“香烟,香烟!”覃修从兜里拿了二十来个面值不一的红包,撒到地上,几个大人便都去哄抢。

  他和伴郎们跨过关卡,朝堂屋冲去。

  到了梦骊房间,却见房门紧闭,覃修要敲开这道门可不是几个红包能够解决的。乔楚在里边喊道:“覃老师,我们都是现实中人,给钱就开门!”覃修会意,塞进去五个小红包,乔楚快速抽进去,和其他姐妹分了。

  君怜说:“覃老师,梦骊朋友多,红包不够诶!”覃修又塞进去五个。奕雪又上来讨要。就这样,几十个红包送了出去,门却丝毫没有动静。

  里边几个姑娘们开心地分享红包,倚着墙,和新郎战队PK,梦骊盘腿坐在床上,乐呵呵地看好戏。倏地,外边传来了争吵声,伴娘们贴着门仔细听,隐隐约约听出是有人在拌嘴。乔楚笑道:“外边别演了,抖音上学的东西,谁不知道啊!”

  梦骊舅妈敲门道:“梦骊,你爷爷叫你……”梦骊倏地紧张起来,吼道:“叫我干嘛?”舅妈说:“不知道,躺在床上……”梦骊赶紧让人把鞋子找来,匆匆忙忙穿好,就去开门。大伙儿都知道她爷爷的情况,也不敢阻拦。

  岂料,门刚一打开,就有一股劲儿往里撞,梦骊差点被撞倒在地,气呼呼地望着涌进来的人群。舅妈笑哈哈地看着里边,梦骊看到她手里拿了几个小红包,才知道她被男方收买了。她对舅妈说:“舅妈,你怎么拿我爷爷跟我玩笑!”

  舅妈笑着说:“你爷爷让我问你,他什么时候抱曾孙!”众人哄笑。梦骊不及计较,慌忙抢到床上坐好。覃修笑嘻嘻地进去后,蓦然间,看到清秀雅丽的新娘,顿时如春风拂面,原来他的梦骊,浓妆淡抹总相宜。

  乔楚上前道:“好看吧?就这样,想把我们梦骊娶回家?哪有那么容易!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把新娘的鞋子找到,找不到的话,就要接受惩罚!”于是乎,几个大男人开始东翻西找,可哪里有新娘的婚鞋啊!

  十五分钟过去了,乔楚得意地说:“既然接受了挑战,就要输得起!我们准备了两个方案,要么就是一毛不剩,要么就是五体投地,说,你们选哪个?”两个伴郎选择了一毛不剩,虽然他们不懂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应该不难。

  乔楚命令他们撩裤腿,他们照做,却见君怜拿了两张虎皮膏药出来,往腿上一贴,还要拍几下。末了,乔楚和奕雪蹲下,一人一张,倏地撕下,只听伴郎二人“杀猪般叫”,膏药上粘了密密麻麻的腿毛,引得旁人哄笑。

  另外两个伴郎看了直哆嗦,不敢作声。乔楚一个帅气的回身,问:“你们呢?”一个伴郎大声说:“五体投地!”乔楚笑着说:“好,五体投地!俯卧撑十个。”伴郎听了,顿时大松口气,立时脱了外套,做好准备动作。

  “幽幽,上!”君怜做了个手势,幽幽和另一个小朋友分别坐到了伴郎背上。乔楚一声令下,大伙儿开始数:“一……二……三……四……四……”

  宥嫣说:“小王、小李,要加油诶!还有六个!幽幽,给你小王叔叔加油!”幽幽在小王身上手舞足蹈,高喊着:“加油,加油!”小王憋红了脸叫道:“幽,乖,别乱动!叔叔要倒了!”



  最后,轮到新郎接受惩罚了,他没有选择权,需要便做俯卧撑,边读放在地上的誓词:“上天恩惠,赐我贤妻,此生定当诚心相对,白首不相离……”覃修不紧不慢地照做,虽觉得西服碍事,却也不算费力。

  这天,爷爷穿戴一新,被搀扶到她家,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热闹的场景,后边累了,家人要扶他回去休息,他都不肯——虽然很累,但他强撑着,只因过不了多久,有的是时间休息。小辈们直劝了四遍,他才勉强答应。

  他累了,那晚睡得很沉,即便是疼痛袭来,他也没有醒。终于,把他的梦骊嫁出去了,一桩心事落实了。

  一个月后,梦骊和覃修去苏州举行婚礼。

  她没想到,与爷爷这一别,竟是永远。

  有人说他是参加婚礼去趟医院耗尽了精力,有人说他心愿已达,满意而去。这对新婚夫妇收到消息,东西也来不及理,立即开车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一路上,梦骊都没有任何消极表现,她一直怀疑消息是“真的假的”,一直抱着求证的态度。然而,当覃修在服务区下车买水时,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应该是真的!

  覃修回来,看到脸撇向窗外的妻子,没有言语。

  当车到达目的地,尚未熄火,梦骊便解开安全带就往外冲,却又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高大的充气灵棚——是真的!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到姑姑撕心裂肺的哭喊:“爹啊爹,你不能走哇!爹哇,你走了我可咋办啊!爹诶……爹诶,你快点起来诶……”

  站在爷爷遗体前,梦骊依然无法相信他已经离他们而去,他静静地躺在木板上,黄纸遮面,盖着棉被。

  一个曾经脸还圆圆的老头子,在癌症的毒手下,短短几个月内瘦得纸片儿一般,撑不起寿衣,与遗照上微笑的他判若两人。她很想再看看他的样子,摸摸他的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想再叫一声“爷爷”,再听听爷爷的“哎!”,看看他的笑容!

  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走了!为什么不多等些时间再去苏州?为什么不能亲自送他离开?她自责。

  昨晚,他没有吐血,大家都以为情况好转。他的两颊已经凹陷,趴在条凳上,对子女说,希望他们多弄几条被子,到了那边冷,他怕冷。他们答应,听了心酸。

  他说,其实自己不想那么早死,他还想活到一百岁,但是不可能了。他们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开开心心的,一定能活到一百岁。他想去医院再检查检查,他说可能还要住院。

  他们说,想住院就住院呗,他们送他去医院,对于他的愿望,他们尽可能满足。还要怎么样呢?干嘛那么着急走呢?

  回到家,他坐不住,疼,没力气,气喘不上,精疲力尽。大伯对亲友哭诉:“我就坐他边上,我问他疼不疼,他说疼!他靠我肩上,我看看他还有气,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掩面,泣不成声。

  大姑说她在扫地,扫地的时候爷爷走了,连话都没跟她说。她一遍遍喊着“爹!”“爹,我难受!”“爹,我心痛!”声音嘶哑,痛不欲生。

  可惜,爷爷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在此后的一周内,梦骊始终无法接受爷爷不在的事实,总觉得那么生动的一个人,是不会骤然消失的。他还在,他还在老家,等着她回去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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