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辜负
木门发出沉缓的动静，与此同时，小杏儿拉着老神在在的沈麓川躲在了书架后头。
因着心虚躲得急，一个不留神就摆在了罗裙上，她整个人径直往前倒去。
“三郎！”她吓得开口。
“哎。”沈麓川悠闲应了声，揽着她一个转身，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只是他垫在身下，小杏儿扑倒在他身上。
他硬邦邦的，硌得有些疼。
“五娘，你我如此相见，实在是于礼不合，若是让人瞧见了……”
藏书室门口那两人也是偷偷摸摸关了门，一同进来。
小杏儿一愣，五娘？是她认识的那个五娘？
她从缝隙里偷偷看过去，只能依稀看见那一男一女的身量，的确像是郭蓉与裴旸。
果不其然，郭蓉温和的声音在逼仄的藏书室里响起：“裴郎，事已至此，你我还要什么名声？难不成，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沈麓川那个嚣张跋扈的残暴之徒？”
小杏儿转头看向自己身下的男人。
他嘴角噙着笑，手搭在她的细腰上，四目相对，她赧然侧目。
沈麓川贴着她的耳边说：“小杏儿，看来不止是我们两人在此偷情啊。”
他咬着“偷情”二字，呼吸惹得耳廓滚烫。
小杏儿羞愤要命，拽紧了他的衣衫，如同蚊呐：“不…不是偷情，没有偷情。”
沈麓川低低笑了。
看得出来，他的确有些愉悦，也能感受到，他的小杏儿没有之前那般抵触他了。
另外那头，裴旸懊恼：“五娘，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知道的，我自小的愿望从来不是金榜题名，而是娶你为妻。”
裴旸那样随和的读书人，声音也不禁重了起来：“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沈麓川那种人！”
郭蓉大为动容。
沈麓川无奈叹了口气：“小杏儿，我是哪种人？”
小杏儿红着脸：“不要脸。”
郭蓉也是没了法子，下了决心：“若是此事已经无法扭转，我便在大婚之日服毒自尽，保全你我之情！今生无缘，来世…”
“哐当——”
书架撞击的声音，将郭蓉的话打断。裴旸和郭蓉顿时脸色剧变，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裴旸警惕将郭蓉挡在身后护着，声音一凉：“谁！谁在那儿？”
书架后，响起了悉悉簌簌衣料摩擦的声音。
裴旸看了眼郭蓉的脸色，将她护得更紧。
不多时，一道清瘦纤弱的身形，从书架背后出来。小娘子一身绿色小襦裙，脸上布满了红晕，许是因为刚哭过，眼角还带着泪珠。
“五娘，你…你莫要想不开！”乖巧温软的声音里，带着紧张惶恐的语气。
“杏儿？！”郭蓉震惊，看看裴旸，看看小杏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只手从书架后伸了过来，在小杏儿发红的额头上揉了揉，疼得小娘子嘶了一声。
“急什么，他们又不是立马要殉情。”疏懒清朗的声音传来。
一时无声。
郭蓉脸色变得毫无血色，下意识就握住了裴旸有力的手，“少…少将军。”喉中嘶哑，没了力气。
她私会外男，被陛下亲定的未婚夫婿抓了个正着。
陛下要是知道了，郭氏满门都会被她连累。
郭蓉身形摇晃，险些晕倒。
还是裴旸先行反应过来，盯着暗处为小杏儿揉着额头的郎君，试探着问：“不知少将军和乔娘子在此做甚？”
沈麓川笑了，仿佛在说“怎么才想起来问这件事”，他将小杏儿往怀里一捞，光明正大承认：“偷情。”
他扬眉，看向郭蓉与裴旸紧紧握着的手，戏谑：“和你们一样。”
郭蓉：“……我与裴郎两情相悦！你这浪子怎会与我们一样，你定然是在这里欺负小杏儿，小杏儿这都哭了！杏儿你别怕，若是他欺负你了，尽管与我说，即便是拼了秘密败露，我也要让人晓得少将军的真面目！”
“不是不是！”小杏儿一听就慌了，一把推开沈麓川，几步朝着郭蓉走来，“五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走近了，郭蓉才清楚看清楚小杏儿的全貌。
眼睛是红的，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脸上是红的……暂且可以认为是被沈麓川气的。
可是这小嘴，怎么也又红又肿的？！
小杏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与沈麓川的关系，心虚低下头，干巴巴道：“五娘，虽说我与沈麓川诸多恩怨，却从未想过要对不起你。”
“不是恩怨，是情分。”沈麓川从身后走来，高高的身量一出现，显得整个藏书室更加狭窄。
方才小杏儿实在是听到郭蓉要自尽的话，一时激动才撞在了书架上。
她如今简直是无地自容。
她竟然在和五娘未来的夫婿私会！还被五娘给亲眼看到了！
小杏儿偷偷暼了眼郭蓉的神色，虽然五娘也在私会。
郭蓉显然不信，柳眉一皱，“小杏儿怎会与你有什么情分，你们二人可是死对头，整个东陵谁人不知。”
沈麓川更加无奈了，看向那个乖乖认错的小娘子：“杏儿，你瞧，名声都被你坏完了。”
小杏儿：“……与我无关！”
你本来也没什么名声。
四个人在这藏书室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决定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聊。
现在看来，当事人郭蓉和沈麓川，都无意这桩婚事。
忠勇候府。
陆言脸上带着血痕，到家中时血已经凝固。
他冷漠地穿过这个家，问跟在身后诚惶诚恐的书童：“怎么回事？姨娘怎么会忽然晕倒！”
本来被沈麓川险些杀掉却又无能为力，现在听闻姨娘晕倒，他无法按捺下心头的暴戾。
书童向来是惧怕自家郎君的，现在更是诚惶诚恐起来，斟酌着道：“近来公子与乔家娘子定亲，侯爷很是欣喜，也与姨娘多亲近了很多，但这也引得了夫人的不满。中午日头正高的时候，夫人来了小院里，随意找了个错处就罚姨娘跪了两个时辰。”
陆言眼中一冷。
姨娘身子本就弱，在太阳底下晒两个时辰，不晕倒才是怪事。
很快的，陆言就到了小院。柳姨娘喝了些汤水，这时候幽幽醒转过来，见到自家儿子脸上的血痕，又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陆言解释了好久，没说是沈麓川弄的，只说是与小杏儿在一起时不慎弄伤。
柳姨娘一见陆言那眼中毫无温情的模样，哭哭啼啼着说：“言儿啊，你若是不喜欢那小娘子，就莫要与她纠缠，人家是名门大户的嫡女，咱们只是忠勇侯府的庶子……”
“姨娘。”陆言放下手上的汤药，语气郑重，“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有主见，可那小娘子入门仗着身份欺辱你该如何？为娘这是心疼你。”
“再苦能有现在苦？”陆言睨过去，眼中早已经没有一贯的温润，“乔娘子刚从渭北寻回来，乔家就急着将她下嫁给我这样一个庶子，其中必然是有什么不光彩之事，我拿捏住了这一点，乔娘子和乔家都在我手心里。”
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看不出一点感情。
若是有，那也只剩下满腔愤恨。
他的亲生母亲柳姨娘本是夫人身边的奴婢，后来被忠勇侯看上了有孕，才被抬为妾室，还生了一个儿子。
这一切也引得了忠勇侯夫人的不满，将丈夫的花天酒地与对她的冷淡，都抱怨在了柳姨娘身上。
母子两个人，在水深火热中过了十九年，没有人愿意施舍他们一份善意。
陆言发誓，定然要让柳姨娘过上好日子，也要让任何人都无法欺辱到他们。
他本就不受宠，忠勇侯自然不会给他什么跳板，他苦心读书十几载才考上功名，入朝为官，却也只是东陵城里最微末的存在。
他不甘心，凭什么那些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只要招招手就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就在这时，乔家找上了他说亲。
乔家何等门楣，三朝帝师，即便是当初李相在位时，也挡不住乔家风光门第。而乔家却找上了他，给嫡女说亲。
陆言心中自然是觉得奇怪，可这是他唯一攀附乔家往上爬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还好，乔家那小娘子生得不错，只是看着不大聪明又慢吞吞的，不过那也无妨，那样好拿捏的性子，正合陆言之意。
他要让那位乔娘子，完全成为甘愿为他驱使的棋子。
谁也无法阻挡他。
等到柳姨娘睡下了，他才轻手轻脚出去，漠然吩咐书童：“找几个人回渭北白溪村打听下乔杏儿的事情。”
-
“娘子，你从严家回来，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在想什么呢？”
东陵的夜晚，将白日里的闷热驱散许多。小杏儿从严家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道是想什么去了。
柔烟怕她吹得着凉，这才忍不住出了声。
小杏儿回过神，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想事情。
今日在严小娘子家中，实在是发生了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将她撞的有些发晕。下午晌，四个人又在严家的藏书室里商议了一番，决定要誓死反抗这桩赐婚。
等到严小娘子生辰宴结束出去，郭蓉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温柔带笑的一眼看过来，仿佛是在感激她收服沈麓川，解救了她。
这也，大可不必。
沈麓川除去有些不着调外，人还是极好的。
今日，沈麓川问她，若是他与郭蓉的婚事能够解决，她可会重新回头？
小杏儿心里头的愧疚涌了上来，有对陆言的，也有对沈麓川的。
她心乱如麻，至今都没有平静下来。
等到了夜里安睡时，沈麓川又从窗户爬了进来，这次小杏儿倒是没怎么赶他走，任由他躺在了身边。
她轻声问身边的沈麓川：“今日在严家，陈娘子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沈麓川没正形：“没有没有，别的小娘子我都不看一眼，我眼中只有我家小杏儿。”
“我与你说正经事呢！”小杏儿没好气，却又忍不住被他的话哄的心跳。
真是没出息。
沈麓川这才老实回答：“听说了。”
小杏儿静了下，翻了个身，就更贴近他的身体了，她声音也闷了起来：“那你觉着，陈娘子当真是错了么。”
她白日里，也问过陆言一样的问题。
沈麓川沉默了下，似乎是在思索怎么回答。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小杏儿，侧头朝着他看去，没成想他竟也是在看自己。
他扬起唇角笑了下，俯身在她脸颊上点了下。
笑了两声才回答：“小杏儿，陈娘子能有什么错呢，错在落水被外男救了？还是在水中的时候没被淹死？”说到这里，沈麓川就想到了小杏儿也曾遭遇的不公，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郎君真挚的回答，让小杏儿相信，他绝不是在哄自己。
他说的是真话。
“我们在一起，更是没有错。无人为我们的婚事做主，为何我们就不能自己做主？”沈麓川狂言，“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两情相悦，就要在一起。”
他这个人向来张扬跋扈，从不服管教，就算是天子在面前，他也不会收敛自己的爪牙。
可现在，他如此狂妄的话，却听得小杏儿嘴角微微扬起。
她的三郎，果真是世间最好的三郎。
她怎么能忍心辜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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