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归途何处

“大哥哥，你手里的坛子装的是什么？”

        卫修道刚在一个面摊坐定，一个圆头圆脑的孩子便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他，这小村落外来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卫修道的衣着打扮与旁人格格不入，是要引人注目一些。

        “这里面……是哥哥的亲人。”卫修道思索片刻，不想给这么小的孩子说一些关于死亡的事情，便含糊的带过了。

        “咦，这么小的坛子里，能装下人吗？那她在里面干什么，不会透不过气吗？哥哥怎么不放她出来啊？”孩子眼睛眨巴眨巴，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弄得卫修道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老板娘发现了端倪，连忙走过来扭着孩子耳朵往回带，并不停的给卫修道道歉。

        “真不好意思客官，这孩子就是这样，喜欢问东问西的，还请您不要介意啊。客官赶路是不是累了，要吃点什么？”

        “一碗阳春面便可。对了店家，这附近可有住宿的地方？我需要在此歇息一晚，如果有的话烦请告知。”卫修道开口说道。

        “呦，客官，我们这是个小村子，不像大城镇有旅店什么的，离我们这最近的城市也得走上一个晚上才能到呢。”老板娘有些为难的说道。

        “这……”卫修道皱起了眉，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果再往前走，这晚上必定要住在荒郊野外了，本来想着看到村落就能有落脚的地方，没想到这里竟没有旅店，看来的确是很小的一个村庄了。

        “看客官还带着骨灰坛，是不是要赶回家去安葬亲人？这过一会天都要黑了，也不好赶路，不然这样，等会我就收摊了，客官现在我家暂住一晚，明日再赶路可好？”老板娘边说边手脚麻利的把煮好的面装碗，然后倒入一勺汤汁，再加了一个荷包蛋和一把青菜，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卫修道有些过意不去，“那我按旅店一晚的价格付银子给您。”

        “就暂住一晚，怎么好收银子啊，反正家里就我和我儿子娘俩，有个平时放杂物的小屋是空着的，打扫一下的事，您不要嫌弃就好。”老板娘把面碗放在卫修道面前，笑着说道，“快吃吧，等会面吸了汤汁就坨了。”

        面条擀的很筋道，汤头调的也好，卫修道呼噜呼噜吃下一碗面后浑身都暖了起来，看着老板娘忙前忙后的收拾摊子，卫修道也不好再继续坐着，便起来为老板娘搭手，老板娘见卫修道干活，连忙喊起来，“哎呀，您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您动手，放那里就好啊，我收拾起来很快的，您可千万别动了啊！”

        “没事，您都让我留宿了，这点小忙我还是得帮的，不过您这么辛劳，孩子的父亲是为何没来帮把手呢？”卫修道边帮老板娘把凳子放到桌上，边开口问道。

        老板娘听到卫修道这么问，干活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拿着块小帕子努力擦着桌子的儿子说道，“前些年朝廷征兵，他爹听说朝廷会给当兵的家里发银子，还会发白米，那时候家里苦，孩子每天都喝不上几口米汤，他为了让我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便去了前线，这一去，就是三年。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了可怜我儿子，现在连他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卫修道察觉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不小心提起了您的伤心事，是我的错。”

        “嗨，这算什么伤心事，这村里的人都叫我王寡妇，都觉得我家男人早就死在战场上了，那朝廷说的银子和白米，也就他去入伍的第一年发过，后来就再没见了，我也是不得已才开了这个面摊，勉强能够让我和孩子吃饱肚子，不过我也知足了，只要能活着就好。”老板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

        卫修道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为何那么多前辈在成仙前都会去下山游历，他以前不理解宋良吉为何会抛下天罡山去山下游历多年，他总觉得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可是现在他发现只有体味过这人世间的烟火冷暖，才能够让自己了解的更多，才会让自己贫瘠的认知变得丰富，而不是每天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秘籍文字，对着冰冷的石壁傻傻练功。

        卫修道看向放在桌上的骨灰坛，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谈凌雪也是会笑着对他说，要与他一起下山游历，她说过要竭尽所能的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谈凌雪就对游历失去了兴趣，一心只想铲除魔教，还说要在仙门百家里扬名，可是到最后，却是她自己入了歧途。

        而他嘴上一直说的匡扶正义，却也并没有做出实事，反而是他以前认为罪大恶极的魔教教主，接纳了一众无家可归的难民，帮他们建了村庄，甚至还为他们去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办法，想必那时候种下的葡萄现在已经成熟，那个教主说最喜欢吃的就是葡萄，现在葡萄应该成熟了，是不是也已经吃到嘴里了？

        不对，为何自己又会想到那个教主，卫修道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绪，明明是来替师妹和自己赎罪的，怎么能老是去想别人？更何况那个人的身边，明明有着那么多人的陪伴，自己已经游历了大半年，怕是这会都已经忘了自己吧。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老板娘也收好了摊，还满怀歉意的对卫修道说了句不好意思，觉得让卫修道等了太久，但卫修道又哪里会在意这些，他只要有个能歇脚的地方就好，老板娘的儿子也有些犯困，闹着要老板娘抱，老板娘无奈的抱起孩子，边走便给孩子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本来就迷糊的孩子也在这小调之下趴在母亲的肩头沉沉睡去，母亲的肩膀对于现在的孩子而言，就是他最温暖的最踏实的港湾。

        老板娘的家是个简陋的小院，院子里还养了些鸡，见到有人回来还咯咯的叫唤，老板娘连忙把熟睡的孩子放到里屋，然后去拿着工具给卫修道收拾房间，卫修道把骨灰坛放好，赶忙夺下扫帚，开口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打扫一下就成，您都累了一天了。”

        “哎呀，都说了要给你收拾一下的，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动手！”老板娘抢了半天，见实在抢不过卫修道，只得又开口说道，“要不这样，你随便扫扫就好，我去给你烧点热水让你洗漱，再给你找一床被褥，马上就好啊！”

        老板娘说完便马不停蹄的去烧水，卫修道拦了一下还没拦住，只能作罢，便开始动手打扫起房间来，这间小客房虽然简陋，但是并不是特别脏乱，只有一层薄灰而已，简单打扫一下也能住，总之是要比露宿荒郊野外来的舒服得多。

        很快老板娘就送来了被褥，还带来了火烛，卫修道过意不去，便掏出银两塞给老板娘，老板娘推了半天，最终拗不过卫修道，还是收下了，然后又打了两盆热水放在卫修道房里，这才在卫修道的催促下回房休息。

        夜逐渐深了，按理说卫修道经过一天的奔波，应该很快入睡，可这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掏出怀里的一块莲花形状吊坠，细细的摩挲着，这是走之前那个教主塞给他的，说是作为信物，可以到魔教管辖的地段求助，那时候的教主一脸认真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开口说道，“你要是以后混不下去了，就拿着这个到我魔教的地盘来，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自己本来是想要还回去的，为什么后来又收了下来呢？他倒是连自己的心思都想不明白了。卫修道苦笑一下，睡意也逐渐席卷了他，他渐渐陷入了梦乡。

        “求你们了！不要杀他！我可以把钱都给你们！”

        女人凄厉的呼喊声将卫修道惊醒，卫修道连忙翻身下床，将门打开了一道细缝往外看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火光冲天，一群山匪模样的男人手上擒住了老板娘的儿子，正在用刀指着地下跪着磕头的老板娘。

        常年习武的警觉性竟然没能让自己第一时间醒来，卫修道又怒又急，这群人是什么时候闯进院子里的，又是什么时候劫持了老板娘的儿子，他因为疲惫入睡竟完全都不知道，眼看那老板娘哭的凄惨，卫修道毫不犹豫的推门冲了过去，冲着那帮男人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匪徒，竟然擅闯民宅，到底眼里有没有法纪存在！快些放开孩子，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你快回去！快回去！这些人手上有刀，客人你跟这件事无关，不要因为我们受伤了！我只要把钱给他们，他们就会走的！”老板娘见到卫修道出来，脸上的神情更惶恐了，连连摆手让卫修道不要过来。

        “哪来的小白脸？”为首的男人看到卫修道身上并没有武器，又看他长得俊秀，便没把他当做一回事，嬉皮笑脸的说道，“难不成是这寡妇的姘头？没想到你这寡妇还有这勾三搭四的本事，厉害得很啊。”

        这话满满都是恶意和侮辱，卫修道只觉得听到都是脏了自己的耳朵，他一个闪身上前，一把便握住了那个男子的喉咙，男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命门就被扣住，顿时慌了，这才意识到这个他口中的小白脸，可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卫修道并没有跟这个男子多做废话，一手扣住喉咙，一只手又顺势扭断了男子抓住老板娘儿子的手腕，老板娘的儿子也是机灵，见身上束缚松了，趁机便跑向了老板娘的怀里，卫修道见孩子跑掉，更是一脚踹向了男子的膝盖，让他跪在地上，然后冷声说道，“道歉。”

        男子浑身痛得发木，身后的同伴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男子只能开始哆哆嗦嗦的说道，“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音未落，男子就从大腿处取出一把闪着青光的匕首往卫修道的身上刺去，而卫修道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手，眼疾手快的抓住男子手腕，一把扭断，这下男子的两只手都受了伤，再没办法可以握刀，只得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卫修道自是不屑于听这种人的道歉，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那帮人早就傻了眼，可能没想到这种小村子还会有卫修道这样的高手存在，吓得扶起那个男子便往外跑，卫修道看解决了这帮人，赶忙上前去看老板娘一家，“这些歹人已经被我赶走了，没事了，你们有没有受伤？”

        但老板娘脸上却没有大难重生的喜悦，反而是浓重的忧愁，她看了卫修道一眼，叹气道，“客人救我我自然很是感谢，可是本来这帮人只要给了钱就不会再来，客人这样一来，这帮人必会报复我家，我一介妇人，又带着孩子，等客人一走，便再无反抗之力了。”

        卫修道完全没想到老板娘竟会这么说，但是他也确实无法反驳，他突然想起之前那个教主不愿意直接把葡萄无偿让难民种，反而是要等价交换的事，他当时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教主想的是有多少考虑，做事之前是要多全面一些才不会有后续问题，而他现在这样的一时冲动，反而是把这对母子逼上了绝境。

        眼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这对母子？卫修道思索半天，忽然看到了腰间的莲花吊坠，顿时脑海中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既是我做的，那我就要负责到底，离着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是魔教管辖的地方，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带您和您儿子过去，那些人绝对不敢去那里，况且这里也不安全，就算那帮人不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抢劫，这是您的家，要您背井离乡也确实很难，但为了您的儿子，我希望您考虑一下。”卫修道诚恳的说道。

        “听起来是不错，可是这不会耽误客人您的时间吗？毕竟我们俩……对于您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啊。”老板娘有些犹豫的看着卫修道。

        “不会，是我闯的祸，我自然是要负责到底，如果您愿意跟我离开的话，我会陪着你们一起到达那个村子。况且我还是有一些私心在的……我还想要去那里见一个人。”卫修道捏住被他挂在腰侧的莲花吊坠，轻声说道，“我有点想她了。”

        “那这个人，一定是客人您心里很重要的人对吧？她要是得知你不远千里也要见她一面，肯定也很开心的。”老板娘看出卫修道脸上的思念，心下了然，笑着开口问道。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走了这么久，却越来越想她了。”卫修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道，“可能她……便是我的归途罢。”

        -番外归途何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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