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往事
当唐雅收到董婧姝发来的拜年祝福时，她不禁再次感慨命运不可思议的巧合：在相当接近的时间里，接二连三的重逢不仅让她获悉顾玲珑自杀时的秘密，也使得她同过去重新牵上了线。
她想好如何开口之后直接和董婧姝进行了语音通话，从对方受宠若惊的语气她听出了难以压抑的激动，大概婧姝没想过会得到如此热情的回应吧。唐雅咧嘴苦笑，将话题转向过去，说道：“和你见过面之后，我最近老是做梦回到大学读书的时候，想想那会儿无忧无虑的日子，很让人怀念。”
如果忽略最后的悲剧结局，她们共同度过的四年时光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董婧姝连续说了两个“是啊”，应和道：“我也一样，这几天总是梦到过去。”
唐雅觉得这个开头铺垫得不错，至少可以推测董婧姝并不排斥提到过去的事情。仔细想想那天晚上争执主要发生在自己和顾玲珑之间，另外两人负疚感肯定不如她那么深重，对照毕业典礼时同班同学对待她们的不同态度也能看出来。她放下盘桓心头多时的忐忑，问道：“那时候玲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的男朋友？”
对话中突然出现的名字使得董婧姝瞬时失语，唐雅看不到她的表情，无从揣摩她此刻的心情。好一会儿，迟疑的话语才传入唐雅耳中，婧姝似在自言自语：“有这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
她的反应和自己一样，看来当时顾玲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唐雅兀自沉思，她的沉默令董婧姝发现了异样，直觉此事事关重大不容马虎，她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意见：“小雅，要不要问一下珈珈？大四那年，她俩经常凑一块儿活动。”
唐雅和周珞珈最后一次见面就是毕业典礼那天，她们彼此厌恶，根本不屑于隐藏情绪。十年过去，她仍旧记得当时的不满。
“你能不能联络她？”唐雅拉不下脸主动添加周珞珈的微信，要是她没通过好友申请的话岂不是自取其辱。
董婧姝似乎明白她的顾虑，忙不迭表示：“没问题，我来问她。这件事你急不急？珈珈是主播，她很忙的，平时给她发消息她偶尔才回。”她顺便试探唐雅问起此事的用意，先从紧迫程度入手。
唐雅叹了口气，想要暗中查探的计划看来不可行。谁让她和过去的同学切断了联系，完全不可能靠单打独斗找出真相，她必须和董婧姝结盟。“如果方便的话，最好直接和她联络。”虽然没有正面答复，但是等于变相承认。
婧姝默然半晌，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气，颤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和玲珑想不开有关系？”
还没到告诉她的时候，唐雅决定暂时隐瞒从许诺那里获知的信息。她轻声说道：“目前还没定论，只是有这种可能，最好不要声张。”
过于“官方”的陈述似乎在暗示董婧姝自行解读，凭借四年相处养成的默契她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和珈珈联系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唐雅想想不放心，再叮嘱道：“你不要说得太细。”事关顾玲珑隐私，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董婧姝轻轻一笑，“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又能说什么呢。”
“说得也是。”唐雅尴尬得笑了起来，故意笑得很大声掩盖心虚。“我等你的消息。”说完这句她一时想不出继续聊什么，只得再度重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董婧姝识趣地切断了通话，说了半天也没见她主动问候自己家人，可想而知在唐雅心里她们的关系只能定义为“一般”，犯不着让她绞尽脑汁再想话题寒暄下去。
婧姝放下手机拿起打蛋器，重新开始被唐雅电话打断的工作。她边打蛋边思考这通电话背后的玄机，顾玲珑离世的日子是2011年4月12日，距今差不多快十年，唐雅为何现在会关注她和谁交往这种事？上一次她们意外重逢，聊了几个小时也没说起，可见那时她还没掌握关键信息。那么问题来了，就十天左右的功夫，她见到了谁？又是什么细节让她发现了疑点？
她努力挖掘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很快就有力不从心之感。自从生了孩子她的记性大不如前，很多事连模糊的轮廓都消失了，得靠别人提醒才能勉勉强强想起来。董婧姝决定不为难自己，她从聊天记录里找到周珞珈的头像，昨天她发过一条拜年祝福所以排在挺靠前的位置，如她所说的那样，周珞珈并没回复。
想到唐雅的迫切，婧姝也不打算先发消息，而是直接致电。她按下免提等待珞珈接听，等到她第二次将蛋白加入蛋黄面糊切拌时，珞珈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抢先开口祝她新年快乐，好像在弥补昨日的冷淡。
婧姝不和她客套，直奔主题问道：“珈珈，大四的时候你和玲珑关系不错，她和你提过在和谁交往么？”
没头没脑的问题可能一下子砸晕了周珞珈，她半天没有反应，隔了好一会儿才发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小雅问得。”
“唐雅？”周珞珈有点明知故问，不过董婧姝没有拆穿她，柔声解释：“节前我跟她偶然碰到，重新联系上了。刚才我俩电话里聊了聊过去，不知怎么提到了玲珑的男朋友。我们都想不起来她说过是谁，我就想问问看你记得吗？”
“小婧，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唐雅不会无缘无故讨论这件事。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是我，是小雅，不过她没告诉我。”说完怕她不信，婧姝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她说目前还没定论，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关系。”
周珞珈给出的反应又是一阵沉默，婧姝以为她不想说，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说服她，只得长叹口气，勉强打个哈哈：“过去太久了，你大概也忘了吧。”
“唔，不是。”珞珈终于开口，先否定了她的说辞。“你和唐雅说一声，这件事她想绕过我自己找答案是不可能的，现在不是十年前，我们非得听她安排。”
“你……什么意思？”
“我当时就觉得顾玲珑不可能那么脆弱，因为不能在寝室里写论文就想不开，也太荒唐了。”许是间隔十年不再有顾虑，周珞珈畅所欲言：“她既然追问玲珑的交往对象，很有可能就是感情原因，比起吵架总算是个像样的理由。”
“玲珑有抑郁症啊，说不定……”董婧姝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周珞珈的打断，她说：“小婧，反正这次我不准备袖手旁观让唐雅做主，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信息，就得跟我交底。”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连“再见”都没留下。
婧姝有些愣神，珞珈的激烈出人意料。转而一想她又觉得合理，毕竟过去了十年，大家的阅历都不是当年懵懂的大学生可比的，现在的珞珈自然不愿意再听任唐雅摆布。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拌着面糊，直到被人打断思绪。
孙熙濠一手牵一个女儿走进开放式厨房，父女三人都穿着红色外套，颇有过年的氛围感。早餐时一个小不点说“想吃妈咪做得蛋糕”，一个说“爸比带我去看变形金刚”，天使般的笑脸配合软萌的嗓音令夫妻俩没法拒绝，于是婧姝留在家里做蛋糕，熙濠负责带两个女儿去附近商场看门口的变形金刚。
“妈咪，我们回来了。”两个小天使爬上岛台前的高脚凳异口同声嚷道，两人动作一致单手托下巴盯着她的动作，一脸期待。
婧姝笑容温婉，柔声细语道：“忘了老师教过什么？回家记得要先洗手哦！你们两个，洗手了没？”
“没有。”又是异口同声。
“那去找爸爸，让他带你们洗手。”她抬头望了一眼熙濠，示意他帮女儿们脱掉外套。家里开了地暖，再穿外套就太热了。
孙熙濠走过来先帮女儿们脱外套，随口说道：“一进来就看到你在发呆，出什么事了？”
“没事。”婧姝想了想，又说：“就是，你还记得顾玲珑吧？”
“怎么可能忘记。”熙濠哑然失笑，继而想到对死者似有不敬，马上收起浮上嘴角的笑意。不过他仍要“秀”一下恩爱，修长的手指扶了扶无框眼镜，他说道：“我做梦都想不到参加葬礼居然就找到了未来的老婆。”
“爸比，葬礼是什么？”梳了双丸子头的欣媛仰起小脑袋，对于不理解的词汇充满好奇心。
“我也想知道。”扎着高马尾的欣妍将手举得高高的，表现自己不输姐妹的求知欲。
董婧姝和孙熙濠瞬时无语，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向四岁的小孩解释“死亡”这件事。最后仍是做母亲的人扛起教育的责任，硬着头皮解释：“当我们很喜欢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的时候，我们就会举办一个很特别的仪式和那个人告别，告诉他我们会好好活着，也会永远记得他，这个仪式就叫‘葬礼’。”说完她赶紧朝丈夫打眼色让他带女儿们去洗手，顺便把应对孩子追问的麻烦事一并推给他。
“好了，爸爸带你们去洗手。”孙熙濠心领神会，不给两个孩子发表疑问的机会适时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在育儿方面，他俩是合作无间的“队友”，谁都不敢拖后腿。
孙熙濠带着欣媛、欣妍到一楼的公用洗手间洗干净小手，再哄她们回房间画画，最后带着一脸疲惫走回岛台向婧姝“邀功”：“我把两个小魔王送回房间了。”
“辛苦你了。”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罐巧克力给他，“她们要是表现良好，你可以给点奖励。”
“我给她们买了冰激凌。”他惭愧地坦白，眉梢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得意。婧姝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好笑，十有八九两个嘴甜的丫头用“最喜欢爸比”这句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平日甚少带娃的男人自然抵挡不住糖衣炮弹。
她拉开烤箱门放好烤盘，听到背后传来的诘问：“怎么突然说起你室友的事？大过年的，不太合适吧。”
董婧姝转身面对孙熙濠，她以抱歉的口吻对他说：“唐雅打电话问了我一些和玲珑有关的事，我想你面试过她，说不定能给我们一些线索。”
孙熙濠倚靠岛台蹙眉沉思，要挖掘十年前一段偶然留下的记忆属实有些困难，他挠了挠头向她求助：“哪方面的？给点提示。”
被他一问婧姝倒也犯了难，唐雅只透露了一点皮毛，她也只能随便划个范围。“唔，面试的时候她有没有提过结婚的计划？”
熙濠正好喝了一口水，万万没想到会被提问这么离谱的问题，差点喷出来。他努力把水咽下去，缓了缓才开口：“老婆，我又不是开婚介公司，怎么可能谈这种事。”
“人事会不会问呢？招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万一她一毕业就结婚生子，对公司岂不是很难交代。”
他露出苦笑，“你让我去问人事大妈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个应届大学生来面试，有没有问过她什么时候准备结婚？亲爱的，你太为难大妈了，她现在更年期，会朝我扔文件夹的。”
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她不好意思得笑了笑，“算了，当我没说吧。”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带了几分遗憾，“早几年问或许还有些印象。”
“那时，她面试什么职位？”她记得很久以前两人刚认识那会儿说过这件事，奈何此刻拼命努力也想不起来。婧姝不由悲从中来，一方面为肉眼可见老去的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顾玲珑，她已慢慢遗忘关于她的一切。
他又皱起了眉头，“销售或者部门助理，也可能是其他职位。那时公司刚创立不久，各个岗位都缺人。”
她又一次说了声“算了”，沮丧得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都过去了。”
孙熙濠绕过岛台走到董婧姝身边抱住她，抬手轻抚她的秀发。“老婆，过去的事不要多想，我们家那两个小魔王就够你忙了。”
“嗯，是啊。”她温柔地回应。久违的幸福感让人浑身酥软，一股暖流从心头漫溢，董婧姝又说服自己维护好家庭才是她该优先考虑的事。
一家四口，应该和她的人生绑定在一起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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