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竖井

等那人快到近前的时候，杜凡青马上向前迎接，深深地低着头行礼说道：

“玄元宫雾荷分舵弟子，杜凡青，参见上人。”

魏起蒙他们并知道这人是谁，因为他们见过的玄元宫人都是青色内裳，白缎外袍。

而此人却全身黑衣，黑袍，袍身用金色丝线绣着山峦的图案，面部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冷冰冰，刀锋般的眼睛，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同样的通体黝黑，手腕上缠着一块黑色的玉牌。

虽然他们不知道来人是谁，不过看到刚才的景象，又见杜凡青毕恭毕敬，有些紧张的反应，知道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于是也一同对其行礼。

来人并未理会众人，只是走到跟前冷冷的问了一句：

“城中之人，只剩你们了吗？”

听声音，却是一名年轻女子。

不同于魏起蒙他们，杜凡青知道，整个玄元宫，只有隠峰堂的人身着黑袍配黑玉牌，而且他们是独立于其他八大堂口，直接隶属于长老院之下的隐秘机构，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级别仅次于长老院，而且堂中之人都是玄元宫内高手中的高手、精锐中的精锐。

不过这个机构却是异常隐秘，别说魏起蒙他们，就连杜凡青先前也只是听过传闻，要不是今日所见，他也以为那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别说隠峰堂的人，就连这个堂口是不是真实存在都不好说。

这时听到那人问话，杜凡青连忙答道：

“城中救出的幸存百姓也在这王宫之内。”

黑衣人点了点头，对着魏起蒙说道：

“你们去把城中尸骸处理一下。”

说完又看着杜凡青道：

“你带我进去。”

杜凡青低着头在前引路，带着黑衣人向大殿走去。

此时殿内一片狼藉，挤满了避难的百姓，人们三三两两地蜷缩在地，因为物资短缺，人人都是面黄肌瘦，嘴唇干裂，有的则是睡在一旁，不知道是死是活。

眼下的环境，众人已经没有的什么人文礼数了，看到二人进来，就一窝蜂地围了上来讨要饮水和食物。

杜凡青急忙上前拦住，大声说道：

“各位安静一下，我有极其重要的话要说。”

人群中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一边往外挤，一边向他们示意：

“仙家，仙家，我是国中理事，是不是祸乱已有定数。”

等人快到近前之时，杜凡青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是，玄元宫顶峰上人已到，城中妖祸可解。”

那官员以及百姓听他如此说道，先是一惊，再看眼前这人，身材不高，体态纤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反应了片刻，又马上齐齐跪下磕头。

那官员更是一边磕头，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

“总算苍天有眼啊，派了仙人下凡，除妖伏魔，我等总算得救啦！”

这时众百姓也跟一边磕头一边齐声说道：

“感谢仙人出手相救，感谢仙人出手相救！”

黑衣女子却毫无波澜，冷冷冰冰对那官员问道：

“你们的国王可在殿中？”

官员立马抹了抹眼睛说道：

“国王并不在殿中，现在在那竖井密洞之内。”

女子便让他交代殿里的人，全部暂时在此等候，然后就带路前往国王的所在之处。

众人虽不明其意，不过还是按照吩咐原地等着，那官员则朝前引路带着二人向里走去。

二人跟着他往里走，这时人群也让出了一条通路，来到了王座之处，只见王座已被移开，露出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官员说道：

“请随我来。”

再次引路向下走去。

下来阶梯，是一段黑暗悠长的甬道，此时甬道内也挤满了避难的百姓，走出段后，那通道分叉越来越多，七拐八绕、密如蛛网，加上光线昏暗，四周又无辨识之物，要是没人引路，一般人进来，不出一会儿定会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路上杜凡青和那黑衣人说了说几句话，可是见她神情冷漠，并不理睬，于是也就不再做声。

几人沉默着，闷头向前走着，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地方，面前是一扇拱形的石门，官员上前在门旁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触碰机关，石门便应声而动。

门开之后，围上了几名兵士，听了官员介绍，就退在了一旁，此时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的光亮，因为先前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突然的光亮倒是让人有些不适了，杜凡青眯了眯眼，才慢慢适应了光线，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平台，足可容纳数千人，上了平台之后，抬头仰望，从那繁茂的枝叶中，依稀可以看到点点月光，原来这里到了深山之中一个锥形的竖井，上方树丛茂盛，又因为上窄下宽不仔细看，很难从上方发现这里。

此时那官员留二人稍等，自己则朝着平台的深处跑去，不多时就看到对面的山体亮起了阵阵火光，看来这里早被药山国的人，在山体之上挖出了许多的窑洞，专供避难时使用。

接着，就看到一群人疾步向着二人走来，到近才看清楚，为首的是一名老者，六十余岁，头发蓬松凌乱，脸色蜡黄，他激动地伸出手来，想要拉住黑衣女子，她却往后一退，避开了老人的手，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问道：

“你是国王？”

老人也不生气，缩回了手，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老夫便是这药山国的国王。此番国中遇此大难，承蒙仙人出手相救，老夫代表药山国全国百姓，感激仙人救我国人脱离苦海，也感谢玄元宫的擎天大恩！”

说着全身颤抖，哽咽起来：

“只是可怜我那死去的百姓和将士们，哎~~~，没想到药山国的气运，竟要断绝于我！这叫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历届先王呐。”

随从几人，急忙上前抚慰那老国王。

杜凡青见此，想想城中这几日的遭遇，心中也是不忍，于是上前说道：

“国王陛下，您要保重啊，现在妖祸已除，日后您还要带领幸存的百姓重建家园。我相信，药山国还能再现往日之辉煌的。”

老国王抹了把脸，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说道：

“谢谢仙家吉言，药山国日后重建，还要仰仗玄元宫的鼎力协助啊。”

杜凡青应道：

“您放心，我等自会尽力。”

两人正寒暄中，黑衣女子便打断道：

“你们现在药山国之人全都在此了吗？”

看到众人点了点头。

她就叫先前那名官员，去把大殿及甬道内的人都召集到这平台集合。

说完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自顾走到一边墙角坐下，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了。

那官员听到吩咐，就出发走了，杜凡青及剩于众人则把老国王引到一边。

现在妖祸已除，众人心中的巨石也算落地，虽然这次劫难死伤惨重，不过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此刻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心中还是激动不已，于是他们就围在一起畅聊起来。

他们聊着聊着，窑洞里的人又陆续聚集了过来，人声嘈杂，整个竖井中呜呜呀呀，热闹不已，期间杜凡青看了几次那黑衣人，她只是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过了一段时间，那官员就引着大伙赶到，其中还有先前的一些卫士也跟着过来了，还是这平台够大，这成百上千人便齐齐排列在了平台中。

等人员全部到齐站好之后，那老国王便说道：

“大家安静一下，我等听听玄元宫的仙人对大家的指示。”

瞬间整个嘈乱的竖井内便安静了下来，杜凡青则急忙跑去唤起那黑人女子。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人群的前方，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之多，她并没有着急说话，只是一遍一遍地扫视了几次，才冷冷的开口说道：

“这番药山国遭此劫难，可谓天意难测，不过尔等却也难逃干系。”

听她这么说，众人有些不解，怎么这妖祸之事还与他们有关？于是洞内又喧哗起来，老国王急忙制止说道：

“大伙别乱，先听仙家说完。”

等人群安静下来，黑衣女子又说道：

“之所以说与尔等有关，是因为此次妖祸，并非那区区鼠妖所为，而是城中潜藏了凶恶的妖王。而你们又以炼丹制药为计，一定是那妖王误食城中丹药，导致心神失控，体内妖气升腾，侵蚀了地下的鼠群，才造成了此番劫数。”

这时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老国王与众多官员也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杜凡青大声劝说道：

“大家先别讨论啦，那之前之事，也已发生，这也并非有人蓄意为之，我们还是看看接下来该做何种打算啊！”

于是众人又都安静下来。

老国王忍不住追问那黑衣女子道：

“方才仙人说我国中潜藏一妖王？敢问仙人，这妖王为何物啊？现在是否还在城中？是否已经除之？”

女子没有看他，还是面向大众说：

“这妖王为何物尚且不知，不过先前剿杀妖物之时，并未发现它的行踪。想必现在已经恢复了心智，而是否还在城中还不可确定。”

听此众人又开始担忧起来。

她又接着说道：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要讨论的，那妖王妖气凝重，先前体内妖气升腾四散，恐怕这城中之人都已受侵蚀，现在你们看看自己胸前，是不是出现了淡淡的黑色斑纹？”

众人急忙拉开衣襟查看，很多人发现自己胸前果然出现了异常，顿时惊恐万分。

国王及身边侍从官员，也发现自己出现异常，于是急忙问道：

“这，这，仙人可有解救的办法？”

女子没有理会，缓缓说道：

“你们已受妖气侵蚀，不可救也，不出几日，即会化妖入魔，为祸世间。之前与你们说这许多，是希望你们活得明明白白。”

这时只见她眼中散出淡淡的金色薄雾，伸手过肩，握住了长剑的剑柄，语气突然一变，变得极度冰冷无情，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能死得，清，清，楚，楚。”

这话音未落，众人已知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了，顿时慌乱起来，那老国王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女子，杜凡青先是一愣，急忙上前用手握住她持剑的手，大声说道：

“上人这为何意？难倒是要在此。。。”

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周身都已被一道淡金色薄雾包裹，她瞪着金色的眼眸，喉咙中发出一阵尖啸之声，那声音尖锐刺耳，杜凡青顿时觉得耳膜刺痛难耐，紧跟着就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冲力袭来，他瞬间就被震的飞出十米开外，重重地砸在了洞壁之上。

接下来的一幕，既是杜凡青此生中最为绝望的时刻，虽然此刻周身疼痛不已，但他还是拼了命的大喊：

“不，不不要啊！”

可那女子并没有给众人丝毫的喘息，摆脱了杜凡青之后，她就抽出了长剑，乌黑的剑身，此刻却金光四溢。

她毫不迟疑，也毫无感情地便向前连挥数剑，一道道金色的剑气击射而出，金光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接触到人体也丝毫没有停顿，齐齐划过。

洞内顿时哀嚎之声四起，可是随着剑气不断划出，没过多时，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那老国王才反应过来，他猛的起身，冲着黑衣女子就扑了过来，嘴中还大声喊着：

“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这帮畜生，为何毒杀我国无辜百姓。”

可他还没到近前，女子横剑相对，向前连刺数剑，又是几道金光闪过，剩余的一干人等，以及那年迈的老国王一起，也都倒了下去。

早些还熙熙攘攘的山洞竖井之内，此时只剩杜凡青与那女子两个活人了，杜凡青还趴在墙角尚未起身，看着眼前满地的尸骸，洞中血腥之味四起，不知是恐惧、紧张亦或这血腥味呛的，他忍不住就扶着洞壁干呕了几下。

等他跌跌撞撞的站直了身体，再看平台之上，心中感慨，几千人呐，就如蝼蚁一般，短短数秒之内，就被这样屠杀殆尽。

而做这一切的人，竟是和自己同一宗门的修行者，真是讽刺啊，这修炼功法本是为了除妖伏魔，造福百姓，可现在却也成了屠戮生灵的工具了。

杜凡青强忍悲痛，随即拔出腰间佩剑对向了那女子，只是她此刻却已经收回真气，那金色的光芒慢慢四散消失。

她并没有理会杜凡青，转身走到那老国王坐椅子边，慢慢地靠了上去，同时还把双脚一起收到椅子上，斜靠椅背，蹲坐着，也没说话，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出起了神，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看到她的举动，杜凡青忍不住，喘着粗气喝道：

“身怀化妖修为的顶峰上人，竟做出如此卑劣之事，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难道你不感到羞愧吗？难道你数十载的修炼，就是为了屠杀无辜之人？”

看那女子还是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道：

“怎么？此刻留我性命是想让我向你求饶？还是想慢慢折磨于我？我杜凡青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也绝不做那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鼠辈，拔剑吧！”

也就在这时杜凡青仿佛看到，那黑衣人的眼神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她看着月亮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那冷冰冰的样子，内中多了一些女性的柔情。

这一瞬间也才让杜凡青觉得自己面前这人，其实只是一个娇小的女子。

就在杜凡青一晃神的工夫，女子就转头看向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冷冷地说道：

“怎么？你不怕死？你想我杀了你？”

杜凡青冷哼道：

“难道你不杀我？你不怕我去向长老院的圣人告发此事？”

女子仿佛自言自语的微微说道：

“是吗？告发我？告发我！”

看她的反应，杜凡青心中一凉，随即说道：

“怎么？你不怕？等等，莫不是说，这也是长老院给你的任务？”

女子悠悠地说道：

“你既入了红缎，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听她问道，杜凡青心中打鼓，他其实想到了一些，可是他却有一个极难说出口的秘密，于是颤颤地说道：

“你是说他们已经......”

女子似乎看出了什么，有点疑惑地看着杜凡青问道：

“怎么，你没开眼？”

杜凡青心中大体明白了，顿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瘫坐地上。

想了好一会，才用了一种极不甘心的语气说道：

“没，没错，我还没有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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