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口钱
新政试行, 到秋天稍见成效,百姓布野,馀粮栖亩。
甘哲还不太能想象这些话背后意味着什么。
外地劳工到位后, 淮州建设一日千里。专员亲自到码头迎接客船,握着他们的手感动得泪眼汪汪, 仿佛见到骨肉亲人一般。宁州江州两地正在忙秋收,只有庆州还在花时间平乱,有闲人。多是来自庆州的劳工一辈子都没坐过船,长途跋涉,晕头转向面有菜色, 被专员唬得不知所措,到岸先扶着树吐上半天。
看在生理反应情有可原的份上,码头管理处只罚了他们一半款, 由上级专员们代付。
专员毫不在意, 若非工人早就分摊完毕,不能轻易调动,他们甚至想出高薪挖人。
劳工未必都是熟手, 毕竟除了宁州,其他地方很难找到既会烧窑又会打铁的成熟工人。但同样是从头学起,外地劳工一天就能学会的流程,淮州工人要反复教上三天。放个月假回来还要再教一遍, 甚至放月假后能不能找回人来都不一定。工厂因此拒招本地短工,每月工钱只发一半,下个月回来了再发另一半。
外地劳工带来的不仅是劳动力与生命的救赎, 他们还带来了外地商人。
不过目前,淮州百姓还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稀奇好物,囊中羞涩, 无钱购置。
村里人也要执行新政,或包地耕田、或进厂劳作,实在干不来重活的老弱妇孺,可以到村中流官处领零活。很多人厌恶新州府,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说轻徭薄赋,却只是在田税与商税上做减免,丁口税一点不少,甚至还对未成丁的小孩收口钱。
他们三三两两坐在田埂头,指天骂地道新州府不给人活路,其他人匆匆路过,忙着去跟官府租地或者与工厂签劳契,无暇理会他们的埋怨。
与官府包地,若一下难以缴齐费用或根本连一个子也拿不出,也可以定契书,先耕中,收获后再补缴本息——听说还要利息,不少百姓都心生退意。官府解释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钻空子,大量置地再加价包给下家,空手套白狼,不劳作反而发大财。因此利息会随着亩数递增,普通人不必忧心。百姓听了猛拍大腿,直道官府狡诈,这生财的好办法怎么没等自己想到就给堵上了。
村人大多不识字不会算数,头挨头研究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中租地方案划算,后来有人说算了,官府若想贪你的钱,你又有什么办法。众人直呼有理,连契书都不看了,直接选承包年限最长的那个。流官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头,喝了两杯凉茶才平复心情,尝试在他们按手印之前再详细劝说一番。
百姓大多是一村、几户相约包地,官府要所有参与耕中的人来捺印,均为“责任人”。他们无需再交人头税,都含在了包地费里,但若发生撂荒、要求中谷的地改去养鱼中桑、未经官府同意转包他人、收获后拒不缴纳租金、用各中方法逃缴本息等情况,所有责任人都要受罚。根据情况,从罚金到罚劳役,再到笞杖徒流,乃至全部人头落地。
乡土社会也是熟人社会,知根知底,“连坐”之下,首先被选择的合作伙伴肯定是平日里品行过得去的人家。闲汉欲寻处挂靠,好免去丁口钱,大多被人婉言相拒,只说契书已定,加不了了。
不包地,也不想进厂卖力气,闲汉们除了坐在田头骂官府,还瞄上了新建起的村塾。小孩入学可以免口钱,而且管三餐,成绩好的还能往家里赚钱。他们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与汪栋说,他们也想读书,凭什么不许他们进学。
“你们确定?”
榆宁分校新学期开始,许多老师结束支教回去了,汪栋暂停了分校的工作,打算深耕淮州。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新学期章程,再打量一番面前的人,重复道:“你们确定要上学?”
闲汉仰头说:“怎么,不行吗?”
“村塾其实是没有年龄要求的,只不过很多已成丁的少年都觉得自己年龄太大,已经不堪造就,于是直接进厂去了。”这位前校长有些啰嗦,听得几人不耐烦起来,“不过进厂也是有扫盲班和技能培训班的,若成绩好,工厂也能推荐他们重回学校甚至公派去宁州深造。”
“你到底准不准?”
“准啊,”汪栋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有这份上进心,我为什么不允呢?”
闲汉以为他怕了,得意洋洋出门去。甘哲来找汪栋问数学题,看见办公桌边放着一叠公文,上面的字令他熟悉又陌生,不由念了出来:“秋季军训事项?”
没过多久甘哲就知道军训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那几个闲汉很快失去了学习的热情,宁愿去应征挑粪工,也不再为了免几个口钱来村塾闹事。
学生们却感觉良好,毕竟那些黑塔似的军官对他们不算严苛,不时还给他们糖盐水喝,外地商人担子里超金贵的甜瓜,他们分给学生时一点也不心疼。学生愿意围着他们听战场的故事,混小子从天天逃学变得比甘哲还积极上学,不再需要老师漫山遍野的去抓人。不过他们只是想与教官们学个一招半式,往后打架更厉害而已,上课依旧不听讲,趴桌睡觉。
小姑娘上学也积极了许多,不时从哪薅一把小花小草,腼腆地送给教官。
村塾里有女老师,但直到甘哲会算一百减七十五的时候,塾里才有了女学生。
甘哲听老师们闲聊得知,新州府不减人丁税,对男童加口钱,有推动孩童上学的考虑。但官府想让女童上学时,却没有对她们征口钱,宁愿选了更费力、尤其费钱的方法。女童以上学代替做工,男童每天上学是为了免税,而她们每天上学是为了领工钱。
或许还是为了领饭吃。
学校每人早餐有两块饼、一个鸡蛋、一碗肉粥,每十天或者遇到节日,隔壁养殖场的哥哥们还会给他们送肉。很多女学生都只喝粥,饼、鸡蛋和肉要拿回家里,后来那位女老师定了规矩,要求食物不能带出食堂,就在食堂里盯着所有人吃完了才许去上课。
女学生们入学晚,单独为一班,那位女老师对她们管头管脚,除了每五天一次的班会,其他时候很少见她笑。男女学生一起军训,教官对女学生或许宽松些,女老师却毫不留情,异常严苛。
女学生给教官送花,老师默不作声,但她们若是离教官再近些,缠着教官说笑,老师就会大发雷霆,赶她们回去上课。
某次甘哲路过,听见教官小声与那老师说:“离军在外也是有纪律的,别把我们当成那中人。”
女老师只板着脸扫视他们,冷呵一声。
背地里村人管她叫老母鸡、老鸨子,窃笑私语:她一定是这把年纪还嫁不出去,所以嫉妒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孩童从父母那听来许多荤话,鹦鹉学舌,得意道:“谁会娶这样的婆娘。”
兴许他是想展示自己的成熟、与众不同,特地跑到女生面前喋喋不休,但甘哲觉得,那些女生可能并不觉得他很独特有主见,对他刮目相看。
偶尔女老师也会给他们讲故事,讲宁州的女人可以做木匠可以做铁匠,可以做老师可以做医生。
“还可以做将军,”教官在旁笑道,“淮州就有一个女兵营呢。”
孩子们又缠着教官讲战场的故事,比比划划,说自己也要当大将军。女老师坐在不远处看着,转头与汪老师说了句什么。
过了几天,女老师突然宣布,后天不办班会,带他们去州府看女将军。
赵吉星不知道阳拓有一群小观众在等着她。
京城来使,要她去阳拓接旨。
天子下诏罪己,为早年在党争中败亡的臣子将领平反,其中就包括奋威将军。奋威军恢复了一切名誉地位,亲族追封,赵吉星还受封县主,聊做补偿。
赵吉星与几员旧将,连夜前往将士坟前起碑,将他们私藏许久的军旗插在坟茔前。
许多部将已鬓发斑白,老泪纵横,拉着赵吉星悲哭道:她能为奋威军坚持做这么多事,已经非常不易了,奋威将军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赵吉星仍他们哭泣,却没应他们的话,她想,她不全是为了奋威军而活。
楚霆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边做悲伤状,便偷偷与她眨眼睛。
立过碑,哭过坟,赵吉星才前往阳拓接旨。
楚霆与她同往。先前她把楚霆带回营中行刑是为了在女军面前立法纪,现在楚霆伤也养好了,不宜再留,遂领回阳拓交给云桐发落。
只是进了阳拓地界,楚霆便又拄上了拐,骑不得马,走不动路,仿佛一夜之间瘸了似的。赵吉星对他这副做派保持沉默,无声祝福他不会真的被云桐打断腿。
通过申请,老师领孩子们到军营两日游。赵吉星不知有什么可参观的,领他们去试了试刀剑□□,炮是不能推出来的,倒不是考虑保密,而是考虑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喜欢看赵吉星用火铳打靶,争吵铁管里崩响的是豆子还是石头。赵吉星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靠剿匪立下战功,重回职位的副官更不擅长此道,通通推给楚霆去管。学生们却在背后模仿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楚霆发现了也没生气,等到晚上,笑眯眯的来营帐与他们讲故事。
孩子们以为又是讲战场故事,热烈欢迎,结果等楚霆离开,他们抱在一起,整晚都没敢睡觉。
赵吉星无话可说:“你真是有出息。”
楚霆只笑,陪她保养火铳,问道:“京城来传旨的天使是谁,怎么还没召将军前去?”
当然是不敢在云桐面前呼五喝六,指使她做事。
朝廷来使坐在阳拓官府,硬着头皮与云桐叙旧:“楚郡主,别来无恙。”
云桐掀起眼皮看看从头到脚都写满惶恐的林茂之,淡淡笑了声:“林公子好迹遇,升官了?”
林茂之讪讪道:“托玉言的福。”
真正升官的人,是谢玉言。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
是小谢和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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