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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意义


把两个孩子托付出去,黄昏日落,天色越来越暗。

        新遂与榆宁都吃三餐,日头落山时又是葛青亲自来给谢玉言送晚膳。悬悬半日心,见又是葛青,谢玉言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

        葛青不仅来送晚膳,还来询问谢玉言在饮食上有无偏好或是忌口之物,谢玉言略略答完。看着葛青欲走,谢玉言犹豫半晌,终是没叫住她询问楚云桐如何。

        话又说回来,他能问什么呢。问楚云桐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回自己的私宅,问她想怎么处置自己,问她……为什么回来大半天了也不来找他?

        这些问题想着都觉得奇怪,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连日层出不穷的祸事,桩桩件件惊险万分,谢玉言以为自己会失眠,躺在格外软厚的被褥中,他刚合上眼便恍惚睡去。

        梦中烈日炎炎,忽听一声尖利的呼啸,很像那天烟花穿透云层发出的哨音,然而他很清楚,这不是用来观赏的瑰丽景象。他尽力地转过头,提起心,望见火光一闪而过,雷霆炸裂,山崩地陷。楼船在江面似是弹了一下,而后毫无抵抗的沉了下去,一圈一圈的水波漫上旷野,吞没树枝草叶、被轰碎的土壤山壁。江水继续上涨,淹没他的脚背。

        他看见那个戴着半边纸面具的道士吃力抱起一个铁球,并不大,却能轻而易举地击碎面前一切坚硬屏障。包铁木盾,乃至楚家军的钢铁甲胄,在那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都不堪一击。

        谢玉言奇异的没有惊醒,而是看着那接连的雷霆,一声一声炸响。道士兴奋地大喊出声,学生们也与他一起热血沸腾,谢玉言没有被他们的气氛感染。他所见所想一片澄静,他站在水波中,面向沙尘烈风,望着那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雷霆平静下来,江面恢复平静,血色的夕阳在河面映出粼粼波光。谢玉言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下床慢慢走到窗前,浅浅朝霞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消散。他感觉有些重量落在心中,让他自己也添了些沉甸甸的力量。

        面迎晨风,谢玉言发现他忽然很想见楚云桐,他想听楚云桐与他说些什么,关于那天的武器,或是关于榆宁,无论什么都好。

        然而云桐仍未出现。

        早膳是客院的丫鬟去取来,连葛青也不见了。说实话,仅看他衣食的供给,再苛刻的人也不能说他被楚氏女虐待。可谢玉言用着早膳,独自饮茶,莫名觉得他被冷落了。

        即使丫鬟见他情绪不高,不知去请示了谁引他去书房消遣,府中书房藏书甚多,谢玉言看到许多榆宁独有的纸书,不少是云桐私藏的孤本,但他也没觉得高兴。

        谢六郎还是第一次有看不进书的体验,随意取了本书,原以为是讲如何冶炼钢铁,翻开看却发现内容差着十万八千里。人名、句读、文法相当奇怪,或许正是因为奇怪,书里才会有大片大片的涂改痕迹。改书的字迹从板正到飞扬,从乱而不散到胡乱一团,足见主人一路心情的变化。

        涂改的地方太多,谢玉言看不懂,合上后文看见扉页写着一段字。虽然板正,但是每个字都缺胳膊少腿,谢玉言连猜带蒙,喃喃读出来:“人……贵乃生命……”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

        少女不知何时从后面靠近,仿佛没发现他瞬间的僵硬,继续念道:“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这一生应当这样度过……”

        谢玉言猛地站起来,险些撞到她下巴,云桐嗔怪看他一眼:“怎么了?”

        谢玉言忍不住再退一步,捏着书朝她一礼:“县主自重。”

        “噢,”她敷衍地应了一声,然而仍没从椅子后面离开,反而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高高的椅背上,像是把自己挂在了上面,“怎么拿了这本,我还没改好呢。”

        这是她早年盲目引入异世界经典读物的教训之一,无论是外国人的名字还是设定背景,包括书中最经典的思想内核在这个世界都会水土不服——超出生产力太多,封建主义小农经济都没解决,就提共产主义解放全人类,与梦话无异。

        拿来主义不可取,此后包括学生课本她都要反复修改,有时甚至不得不纳入一些具有“历史局限性”的内容,每次改书痛苦得都像是要她命一样。

        云桐出神片刻,望着书架给他指了一本厚书:“那是学生写的论文,挑好的编成书,这是榆宁除了邸报卖得最好的读物。”

        “……榆宁会卖邸报?”说来在医馆住的那段时间,确实见到有人贩卖写字的纸张,他以为是兜售字画,没放在心上。

        “不算邸报吧,原先只是县衙里印出来发给专员们,派去外地的专员也说需要,后来百姓也要看。官府就把近段时间内重要的事情抄出几分贴到县衙、各官办作坊和城墙上,但大家都觉得每天都要跑来跑去看太费劲了,就有商人雇佣学生抄录,售卖牟利。只是手抄本售价太高,百姓觉得不划算,后来纸坊接过活计,用便宜的纸和大规模印刷降低成本。渐渐他们也开始印其他内容,渐渐越卖越多,县衙就不得不挑出几个人来管理报纸内容。”

        云桐叹了口气,有些萎靡地说:“烦死了。”

        现实基建与手机游戏不同,她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只限于系统这本百科全书,想要变现都要自力更生。游戏里建一条路只需要她点一下,按住屏幕拖动塑形,点击确定就能完成。

        现实中修一条普通的夯土路,需要提前确定路的宽窄长度起止点,根据她要多久完工来估算需要多少民夫;征召民夫做工是雇佣关系还是计入徭役;有些小孩子十二三岁却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不让他干活赚钱全家都要饿死,要不要限制这些力夫的年龄和健康状况;野外筑路危险重重,包不包吃喝住宿包不包伤损赔偿;在这个独轮车、铁农具都是贵重财产的时代,要提高效率就要给力夫准备工具,还要培训他们如何使用。

        云桐只喜欢“开拓”,不喜欢“整理”。然而没带出一批能管杂事的学生之前,手下能压榨的只有唐显和他的老主簿,哪怕到了现在,许多事情还是要云桐亲自压阵。

        谢玉言听着她絮絮的埋怨,他从来没想过修一条路、造一张纸还有这么多讲究,也从来没想过上位者一句吩咐要落到实处需要多少流程。他一边有些新奇的听着,一边慢慢生出了微妙的感觉:仿佛回到那天,他们居高远眺,她把榆宁各处一一指给他看。

        她这样话家常似的语气,仿佛向他展露她的世界,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这种轻松平淡的氛围里,谢玉言都忘了云桐曾经想要打断他的腿,也忘了自己正身陷囹圄,忍不住发问: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管这么多琐事呢。

        云桐所抱怨的许多麻烦都是因她自己而生,因为她想得太多,所以要做的事情更多。

        服徭役与官府雇佣有何区别?十二三岁已经能成为一家的顶梁柱,为何还要把他们当做孩子看待?既是仁政,为什么将伤损的赔偿定得这么低?配给工具为何要租而非借?

        云桐回答了这些问题,转瞬又会引出更多问题。

        谢玉言重复最多的问题便是:“这样做的意义在哪?”

        整个天下,大到朝廷小到地方,行政向来秉持中庸之道。谢玉言曾经听官员论政,他们想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任上能有一二革兴之举的便可称为能臣,能为百姓某些微利益的便可称著书立传。榆宁这样面面俱到为百姓考虑的不能说少,可以说是压根没有。

        若楚氏女是天生圣贤便罢了,可依云桐所说,她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繁琐的政事,甚至几度想要撂挑子不干。然而她这样抱怨,实际上却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耕耘,如此才能凭女子之身打下这片基业。

        谢玉言并非觉得这样不好,恰恰相反,他正是了解到云桐的辛苦,感佩于她的坚毅,才更加感到不解:她这般劳心劳力,所图为何呢?

        为名?榆宁县主的大名京城都有所耳闻,虽然未必是美名,但排揎中也不乏有认可、称道之人。为利?榆宁岁入仅商贸一项便能超过许多人家历代积蓄,哪怕仅按当年册封圣旨所规定,她能收到的食税也是极丰厚的一个数字。为权?榆宁县主已是地方一霸,不提其母亲的怨言,仅谢玉言所见,楚云桐的名字在宁州某些地方甚至比圣旨都管用。

        她明明已经有了嚣张跋扈的资本,却还在按捺自己的性子,一如既往的辛勤工作。

        她所做的最出格、最肆意妄为的事情,目前看来,也只有“贪图美色”这一条了——当然,这句话谢玉言轻轻抿了下唇,没能说出口。

        他用了很长一段话来描述自己的困惑,她没有打断,眨了两下眼睛,撑住下巴似乎在考虑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所见过的,就应当是这样……”她含糊说道,“兴许是信仰吧。”

        似乎很难措辞,她罕见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过了会儿,就在谢玉言以为要结束这个话题时,她似是想起什么,指了指他手里的书。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哪怕用词依旧别扭,谢玉言却从她缓慢的语气感受到了深沉的力量,他看着仍然站没站相靠着椅子的女郎,她的神情仿佛是说了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谢玉言不由怔然道:“这很容易吗?”

        “很难,非常难。”她笑笑,却好像没什么压力的样子,“整整七年我还没搭出一个框架来。这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需要代代努力。”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二世而终,她所追求的岂止需要六世,也不仅仅惠泽二代。

        历史长途,总有同路人接棒,将她没能做完的工作继续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谢玉言怔怔看着她,似是遇见穿过山谷的候风,呼啦啦刮乱了他的方向。

        他失语许久,甚至忘了面前女郎的真实面目,直到她捧起脸,图穷匕见。

        “榆宁县衙要建秘书处,你想不想来看看?”

        她绕过椅子,突破他习惯的社交距离,忽然凑得极尽。谢玉言被她逼退到墙边,看着她笑吟吟的眼,却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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