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意外
“这是个意外。”
回程,面对楚戈凌厉的质问,唐显如是说。
楚戈当然不信,唐显顿了顿,似是在重新斟酌语言,不过最后他还是说:“确实是个意外,我也没能想到。”
即使云桐判断失误,蔡雄或是那位徐从事侥幸未死,游过湍流江水爬上岸,恐怕也很难描述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按照计划,一切顺利,即使中途有波折有惊险,也凭他们的聪明才智应对解决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们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让蔡雄来描述这三天的事情,他可能会从更早些,从他收到内应送来密信的那天讲起。派到榆宁的间者全部被抓,内应断尾求生,也与他断联。他们事先没有约定其他的联络方式,蔡雄只能忍着心焦,等待对方想办法来找他。
蔡雄始终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他在明,对方在暗,这种合作方式让他们始终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等的状态。顺风顺水时没有问题,一旦遇挫,人心浮动,这种地位差别就会让蔡雄有一种成了弃子的不安感。
其后再收到的密信也印证了这种不安,或许是传信难度加大,限于篇幅,对方不再把消息如数告知,也不再解释指令的缘由。对方用简明扼要的词句,直截了当地告诉蔡雄:楚戈与其女会离开榆宁十天,正是他们举事的时机。
对方用一种让蔡雄感到不适的冷硬口吻,命令蔡雄,亲自潜入榆宁。
对方没有给他质疑或是商量的余地,蔡雄无法给对方回信,连了解后续计划的机会都没有。他派人去验证消息的真伪,对方认为他存心耽误时机,将蔡雄书写的密信送来半封,威胁逼迫之意不言而喻。
蔡雄明白此人在三皇子前的分量比他更重,就算不提日后回京论功行赏参他一本,仅此人握有他亲笔所写的书信,就完全能借楚戈的手除掉自己。
蔡雄只能按对方的命令,扮装离开新遂,趁榆宁城门监管最忙乱的一天,潜入榆宁。
对方给他的指示,是要他与随从分头行动,舍掉几人在城中制造混乱,余人一队去铁坊偷出强弓图纸,一队去盐场绑架一名盐工。事成之后各自出城,一路向南,至江边会合,乘船离开。
只要上了船,楚家军那群旱鸭子就拿他们没办法。
蔡雄与随从分头进城,却没按对方的计划来——要他牺牲本就不多的人手制造混乱,要他承担风险最大的部分,连逃命也让他自己想办法,连个接应都不安排。
“恐怕他根本就没想我能逃出榆宁,”蔡雄冷呵道,“让我给他打头阵,他自己瞒着另一套安排,我去捕蝉,他当黄雀,独占成果。”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了?”
“不,必须去,”看着榆宁街道上熙攘的人流,蔡雄眼中划过阴霾,低低道,“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自己的命,得自己保。
“你们两个面生的,去郑府,”人声喧闹,路人并不在意他们有意压低的气音,“随便寻个理由,把林谢两家的公子诓出来。”
有些人生来命贵,一人能抵千百个贱民。
拿两个贵公子做人质,蔡雄赌的就是榆宁那些贱民出身的官吏,不敢伤到他们哪怕一点油皮。如果楚戈或者楚云桐在,蔡雄决计不敢下这重注,因为他们也是同个阶层的“贵人”。哪怕是楚云桐这个小小女郎,也因她身有封爵,理论上可以对林谢家这两个白身子弟为所欲为——仅是理论上。
蔡雄一介“阉竖”,走到今天,最明白、最擅利用的就是这种高低贵贱、云泥之别。
于是他赌赢了,虽然绑架盐工未成,但他成功盗得了一柄完整的强弓。靠挟持林谢两家的公子,成功让榆宁令不敢动弹,坐马车大摇大摆出城。
蔡雄用刀背抵着林茂之的脖颈,看着车厢对面,将一对弟妹紧紧揽在怀中的谢玉言,嚣张肆意地大笑起来。
他知道榆宁守军跟在后面,可那又怎样。他们投鼠忌器,怕打老鼠毁了玉瓶,再强劲的□□也不敢张弦。等他上了船,将两位贵公子往江心一丢,那些守军救人都来不及,何况追捕他们呢。
车马连夜疾行,一行人神经绷得紧紧的,半刻也不曾合眼,直到见了江边那艘足有三层屋高的大船,看到岸上奔来接应他们的人手,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蔡雄这时才见到他的“同伴”,脱掉官服,蔡雄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身份:“你是知府身边的……”
“敝姓徐。”笑起来仍一副不温不火老好人模样的徐从事答道,“蔡使君,请上船吧。”
蔡雄面上不显,心中却骇然大惊:徐从事到宁州时,三皇子还是个无名皇子,三皇子是什么时候在宁州埋下了这颗棋子?
蔡雄看向他背后的大船,惊骇褪去,一点点怀疑漫上心头:宁州无水军,不造船,这般大船,只有接邻的江州能造得出来。
这位徐从事,真的是在为三皇子做事吗?
还是说,三皇子的势力连江州都能渗透了?
不过这也不是说话的场合,榆宁的守军远远列阵,人数远超他们想象。
一匹红马慢悠悠地踱步出列,徐从事眯起眼睛,淡淡笑了:“果然。”
果然有诈。
守军救下林谢几人,将他们带到阵列后方。徐从事毫不可惜留在岸上挟持的那些下属被就地格杀,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楚氏女唯一能泄愤的方式罢了。他们起锚离坞,船已行至江心,目光所及一片空阔地界,没有芦苇荡给楚氏女藏奇袭的小船。今日逆风,再好的弓箭手、再硬的强弩,哪怕火箭也难以对楼船造成威胁。
徐从事从容不迫地望着马背上,那个可以说是他眼睁睁看着成长起来的小女郎。
他觉得自己给了她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徐从事居高临下露出一个的笑容,看着楚云桐朝身后说了句什么。阵列分开,一辆板车和几个精神似是格外亢奋的学生跑到岸边来,他们在守军的帮助下将板车上的铁质圆筒搬下来。一个学生在岸边跑来跑去,似是在考察水泥地板的质地;一个学生将半个身子都塞进了圆筒里,拿着造型奇特的扫把将圆筒内部擦得干干净净;一个学生拿着纸笔,似是在计算什么复杂的内容。
一个半边脸覆着纸面具,面具上绘着鬼画符的先生似的人物,指挥守军小心搬下两个箱子。箱子内,与圆筒一样质地的八个铁球安静躺在隔板里,金属质地的表面闪烁着令人不安的流光。
徐从事看到阵列后退十步,分散开来,齐齐掩住耳朵,前排还有人蹲、趴在地上。
正在徐从事为他们滑稽的模样疑惑时,忽听一声炸响,什么东西以迅雷之速从他身侧掠去。船身猛地颠簸,什么东西飞起又砸在他身上,徐从事重重摔在船板上,尚未回过神,下意识去看是什么东西砸到了他。
低头便见,面目全非的天子使者,只剩半边身子,随船身倾斜,与他滚到了一处。
徐从事猛地甩开那坨血肉,叫声还未出口,又是一声炸响。
船身剧震,缓慢又迅速地向一侧倾倒。
过了会儿,又是一声。
而徐从事已经听不到了。
如果让楚霆来描述这三天的事情,无疑会乏味很多。他只是从长姐手里讨到强弓之后,又偷偷跑去找跟长姐的“侍卫”,央他们教他如何使用;他只是在练箭时对准一只飞鸟,被“侍卫”阻拦,看着那只灰鸽落下,“侍卫”从鸽子脚解下一个打火漆的竹筒,交给了长姐;他只是留了个心眼,胆大包天地偷偷跟在趁夜跑路的长姐身后,被长姐发现,把他绑起来一路带到大江边上。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被长姐绑在树上,看着一艘楼船靠岸,看着天使挟持他的谢世兄开路,看着唐显、桑年等人来与长姐会合,看着江先生拉来那个被长姐称为“炮”的惊世之物。
唐县令谨慎地确认:“这个东西真的管用吗。”
长姐似是也不确定,敷衍道:“技术还不成熟,要看脸的。”
江先生将那半张纸面具转过来,指指上面的咒文说:“祈福用的。”
“灵验吗?”桑年下意识发问,话说出口后才想起来,这位从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
唐县令似是头痛,按着额头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把人抓回去不好吗。”
根本不用什么引蛇出洞、欲擒故纵的策略,徐从事从露出马脚到跑至江边这一路,他们有无数机会将人逮住。包括蔡雄和他的手下,那些拙劣的偷窃手段,唐显在暗处看着都觉可怜,还是他们有意放纵,不然早就被不明内里的巡管抓走了。
面前的熊孩子显然不接受这种稳扎稳打的战术,坚定不移要搞个大场面出来。
【恭喜宿主,成功研发热武器。】
“不是我研发的……不过,算了,”云桐说,“你说我这一炮打响,是不是离反派更进一步了。”
系统郁卒道:【应该是离提前完结更进一步吧。】
云桐:“放心,我有数的。”
江面上六声炮响,堪称天罚的雷霆撕碎楼船,山石崩裂,滚滚落入江中。
云桐为江面上惨烈的场面沉默了一会儿,或许这时感叹生命脆弱战争残忍有些假惺惺,但云桐还是驻足深深叹了口气。
回过身,她的私军搬出材料搭建浮桥前去清扫战场。唐显在愣神,江裕意犹未尽,拍着变形了的炮筒,惋惜道:“可惜只能打六发。”
云桐冷漠道:“第六发已经有些勉强了,幸好没炸膛。”
江裕讪笑,不与她在安全问题上争高低。
云桐往后方走去,看见便宜弟弟,可怜无助一小只,缩在树下惊惧地盯着她。
云桐叫人给他解开绳子,等了会儿他还没有问题,耐心告罄,单方停止会话。
她往阵列后方那两辆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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