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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庖厨


车轮轧在平坦的水泥路上,减轻许多颠簸。

        自与云桐一行分开之后,林茂之就一直盯着谢玉言看,被他察觉,无奈道:“茂之这是作甚?”

        “玉言可见方才与楚霆同车的青年?”

        “似是有,但未曾留意。”

        他笑了一下,温润如玉,看得林茂之直摇头,咂舌道:“像,太像了。”

        “何意?”

        林茂之知道好友不喜背后议论人的是非,加之将谢玉言与一内宠相比较似有侮辱之嫌,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把帷帽取出来,扣在他头上郑重道:“往后玉言出门,务必携带此物。”

        谢玉言大约猜出了他想说什么,然而他与云桐见面几次,女郎的性情虽然不敢恭维,但目光还算得上清正,并未有他人身上常见的让谢玉言不适的垂涎之色。他不动声色掩饰住一瞬的出神,含笑道:“太夸张了,哪有这个必要。”

        林茂之思维已经不知发散到什么地方去了,坚持道:“有必要。”

        谢玉言摇摇头,摘下帷帽叹道:“我更担心九娘,遭此惊吓,独自一人在榆宁,不知会如何。”

        被兄长担心受惊的谢九娘,正在品尝云桐小厨房的糕点,比自己家还自在。

        “这个叫什么?”

        “这叫蛋挞,趁热最好吃。”

        厨娘是个年轻女子,从窑似的烤炉里拖出烤盘,将两个小蛋挞夹到精致的瓷盘中递给谢九娘:“小心烫。”

        小小的面团在厨娘手下揉出花来,她管蛋挞层叠的外皮叫千层皮,谢九娘数数其实只有五六层。皮里盛着流心似的蛋液,稀牛乳和鸡蛋白糖混合的流心送进烤炉,再取出来竟凝固成了软软糯糯的质感。外壳微焦酥脆,内里软糯甜蜜,奶香残留在舌尖,回味无穷。

        “不能吃太多,”厨娘见她眼巴巴的盯着烤炉,安慰道,“晚上还要吃正餐呢。”

        “榆宁吃什么?”谢九娘瞥见灶上的汤锅,撇嘴道,“我不吃炖肉。”

        虽说从前在京城三餐都是炖这个汤煮那个羹,偶尔吃一顿炙肉,但在新遂住过几天,她发现新遂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菜式,好像叫……炒菜?

        还有各种炸物。将军府的厨子非常舍得用油,虽然婢女说用的是豆油不是猪油,但那也是油啊。将军府的厨子用油炸鸡肉,甚至还用来炸菌菇,何其富庶。

        她在新遂住的几日,每天菜谱都不重样,直到来了榆宁都没吃完一遍。

        新遂有的美食,榆宁更应该有,不然怎么配称天下第二城?于是谢九娘理直气壮地与厨娘说她先前吃过什么,要厨娘在此之外另立菜单。

        厨娘为她人小鬼大的刁钻叹气,仍是答应下来:“好吧我想想,糖醋鱼如何?还有……真的不吃炖肉?”

        谢九娘摇头,炖肉有什么好吃的,等她回了京城又得天天吃肉羹肉汤。

        厨娘取来一双长筷,掀开灶上的汤锅盖子从里面夹出一块肉,色泽红亮诱人,厨娘用小碟子接住,递到谢九娘面前:“真的不吃?”

        谢九娘尝了一口,呆了片刻,用力摇头。

        厨娘笑道:“我知道了。”

        谢九娘被她的手艺折服,追在她后面问:“你是楚姐姐的奴婢还是将军府的奴婢,我去求楚姐姐把你给我,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婢,你跟我回京城好不好。”

        厨娘看看她,宽容笑道:“承蒙你的好意,但我是良民,不是府里的下人。”

        “你是短工?”

        “确切来说,我还是个学生,”厨娘切了一小块冰乳酪给她,温声说:“我是来县主府上实习的。”

        “你是学生?”谢九娘不解,“我知道一个金风姐姐,她是学生,你也是医生?”

        “你是说刘师姐?她是医学院的,我是匠学院的,”厨娘想了想怎么与她解释,“我不是医生,我就是专门学怎样做一名庖厨的。”

        “做庖人……也要到学堂去学吗?”

        “是哦,”厨娘含笑道,“庖厨里的学问也很大呢,我和铁匠一起学怎样打造铁锅食具,也和医学生一起上课,学习吃什么对人体有益,县主说这叫营养学。”

        “铁匠也有女学生吗?”

        “有啊,不过只有一个,她是我师妹,课程时间不一样,我还没有见过她。”

        谢九娘的小脸因茫然皱成了一团:“那你们就是与男子一起上课?”

        “是啊,”这个问题被人问过太多次,厨娘已经能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她,“我们不仅和男子一起上课,还和男子一起考试、一起排名。刘师姐是他们那届综合成绩的第三名,而我,是第一哦。”

        “这不是同一件事……”

        “不重要,好啦,别问了,”厨娘再切了块乳酪塞进她嘴里,笑吟吟道,“你是京城的孩子,我不想与你说这个。”

        谢九娘不懂这与她是哪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厨娘摸摸她的头温言道:“因为你的世界里容不下我们,而你要在那里生存,就不能有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什么才不是离经叛道?

        谢九娘想:是男女有别,还是女子生而卑弱,智力体力都不如男子?

        “好啦别吃了,”厨娘推她出门,“去活动活动,免得晚上吃不下饭。”

        葛青恰好路过,弯身牵住她,吩咐厨娘一句:“若是将军来要小儿的吃食,你给便是了。”

        厨娘问:“上我这儿找小儿的吃食?米汤还是肉羹?”

        葛青笑道:“看他们要什么了。”

        厨娘会意,葛青牵着谢九娘走开,询问:“女郎有什么爱好?或者给您取本书看?”

        谢九娘想说她想去榆宁的学院看看,张合两下嘴巴,最终还是嘟囔道:“看书吧。”

        府里书不多,云桐若想看书会去学院,书房里只有些充门面的典籍,无聊至极。

        谢九娘连打几个哈欠,听婢女来与葛青禀报:“有一位姓谢的公子,声称来接谢小娘。”

        葛青示意给谢九娘穿戴好衣裳,问那婢女:“可有说他们在何处落脚?”

        婢女拿出他们用于自证身份的入城文凭,葛青接过念出声:“东四街五号。”

        为谢九娘梳发的婢女抬头好奇道:“东四街?他们怎么会在那有宅子?”

        云桐喜欢整齐划一,在城市规划上最为显著,道路将榆宁城中分割为一个一个小块,街道以数字标号,像棋盘。东四街以东被榆宁人称为东三条,一条是榆宁有名的官邸区,云桐重建榆宁后,从前的旧官员都迁到了东四街;榆宁现在的新官员们买房首选东六街;两者夹着的东五街,榆宁县衙与云桐的府邸都在这里。

        东四街的官员们大多已经从权力一线退了下来,但门生故旧尚在,有时也据这种关系对榆宁现状提出建议。云桐会装模作样地听一听,但很少会有靠谱的意见。

        葛青检查了谢九娘的装扮,不以为意道:“大约是有什么关系在吧。”毕竟是京城世家的公子,人脉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他们理得清的。

        谢玉言不知道榆宁“东三条”的说法,但他下车后观察了一下邻里的府门大小,便大约猜到这里人的家世势力。

        他问林茂之:“你这位友人,恐怕出身不简单吧。”

        林茂之看着府门前金灿灿的铜钮钉,支吾道:“是……不太简单。”

        “事到如今,茂之还不能对我直言?”

        “并非不可与人言,只是先前有天使在侧,我未与玉言说明。”

        “你我相交多年,茂之信不过我为人?”

        林茂之忙讨饶:“是我之过,我这位友人,乃是宁州知府的二公子。”

        谢玉言顿了一下,明白他为何讳莫如深。

        不管是从京城与宁州的关系,还是楚戈与宁州知府的关系来看,他们都不应与宁州知府家的儿子接触过密。

        林茂之下车与门房说明身份,门房说二公子提过有这样一位友人,早已安排了客院可供居住。

        然而,他又有些为难道:“可二公子只在下雨那天回来了一趟,之后就再没见到人了。”

        林茂之惊惧:“他与我说要去巡视堤坝,不会……”失足落水,或是其他什么意外。

        管家已经闻声出来接迎,边带路边叹道:“各地已经清点过损失与人口伤亡,县衙回复我们并未发现与二公子类似的尸身,我们已经送信给新遂,希望大人能请县主出面寻找。”

        “您二位先在府上住下吧,”管家强颜欢笑,“说不定明天二公子就回来了。”

        谢玉言在旁听完默然,拍了拍林茂之的肩以表安慰。

        安置好弟弟妹妹,发现谢九娘也有些闷闷不乐,谢玉言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轻声安慰道:“楚县主说过她今晚便回,顶多明日,便能给你开药了。记得好好吃饭,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们。”

        谢九娘抬头看看哥哥,嘴唇轻动,谢玉言没听清:“你说什么?”

        谢九娘委委屈屈道:“我想吃糖醋鱼,还有炖肉。”

        哥哥们再晚来一会儿,晚膳就摆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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