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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愿景


陈知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整日之后。自从城主的信送回来之后,陈知沅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勉强能吃几口的,是厨娘每日送来的白粥,但也不过是怕迟迟担忧,随便吃几口。陈知沅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她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裴言。

        很奇怪,当初和亲一事的时候,只不过是害怕裴言命于危难,便梦里全是裴言满身鲜血的样子,可真切收到裴言不明消息后,梦到的却全是裴言清风疏朗的笑。

        裴言还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分离之后是这样热切的思念。

        许多事情在这个时候都涌现出来,细细来数才发觉,这些年好的坏的事情竟然能有这么多。

        陈知沅还年幼的时候,裴言是她的第一挚友,好到不论谁找裴言打架,她都是要去帮帮场子的。陈知沅那时候浅薄,很多时候意识不到,裴言在打架上,并不需要陈知沅的帮助。但陈知沅乐此不疲,享受着自认帮助裴言得胜的喜悦。

        裴言不会打架,不会欺负人,被同龄孩子叫嚣着压到头上了,也只是一味躲避退让。陈知沅是看不下去的,扛着砖头能撵着别人十条街,打得头破血流也是有的,那几年登门告状的人从长公主府能挤到宫门口去。

        长公主气得拿着棍子就要揍陈知沅,永康侯端着茶杯在一旁看戏,文寿长公主听了消息,急匆匆赶来,才从棍棒下面救下陈知沅。陈知沅真真可得“顽劣”二字,但她所有的顽劣,都是为了义气,她觉得自己仗义。

        陈知沅年岁稍长,也没那么顽劣,或是说更懂些人情世故了,不想给自己和裴言找麻烦,这些事情做的也就少了。然后开始听学,从宫里听到宫外,只是不见长进,惹人笑话。陈知沅身上说倦了的一件事,便是曾经聪慧无比,后来愚驽蠢钝。

        她其实很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病了一场,脑子就不好使了。她有时想起曾经的自己,只觉得十分陌生,那个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小姑娘真的是自己吗?她想不起来自己与曾经一丝一毫的联系,只有裴言日复一日告诉她,公主殿下曾经是姜国无双,无人可比,自然现在也是。

        慕安安曾经暗讽陈知沅目不识丁,半点才学也无,那是因为她不过和陈知沅一般大小,不知事。若是她再大一些,不会不知道,陈知沅的辉煌。

        而辉煌陨落,裴言见证了这一切。

        在那个被雨水浸湿的夜晚,在寒风呼啸星月失色的那一晚,在陈知沅痛哭流涕昏厥不醒的时候,是裴言找到她。她此生最狼狈最痛苦的时候,似乎都有裴言在身边,她无比希望,这次也有裴言陪着。

        陈知沅有许许多多难过的时候,裴言会安慰她,告诉她,人世多磨难,他们只需抬起头,心怀美满向前看,自然能拨云见日。

        这话最开始,是陈知沅说给裴言听的。

        因为裴誉的离去,裴言浑浑噩噩,陈知沅守着他好几日不肯离开半步,每天变着法地劝慰裴言,一心只希望裴言振作起来。可裴言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没有生气地待着,陈知沅看着他,用尽了所有的话安慰他,告诉他,每个人都要等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他们彼此陪伴经历了对方最难熬的时候,以为真的可以见日了,但命运无常,不给人喘息,迎头一棒,又是鲜血淋漓。陈知沅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若真是噩梦一场,该有多好。醒来不见悲哀凄楚,不见生死离别,不见有情人再不相逢。

        可这不是梦,这比梦要痛得真实。

        陈知沅忽而想起成婚后的那几日,他们没有别的事做,整日只是窝在一起,有时说说旧事,有时想想将来,他们勾勒的愿景里,还有长久的几十年。

        裴言是个务实的人,虽然身份所需他不得不提前准备谋划,但他更看重的还是眼下,他自小不信鬼神,就是因为他更相信事在人为,而事在人为,做的全是眼前事。他不看将来,除了在陈知沅的事上。他们成婚,是彼此努力之后的结果,苍天一早并不是这样安排的,苍天的安排里,他们没有缘分。

        万方磨难,烟消云散,而今从头回望,不过时候未到。

        在裴言与陈知沅的计划里,少年将军不必等着马革裹尸的那一天,他可以早早平定北境,叫齐人十年甚至二十年不敢犯境,然后辞官归隐,和小公主携手天下,共看山水。而金枝玉叶玉露琼浆养大的小公主,富贵都可扔一边,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少年郎,从此无垠草野或是灵山秀水,皆在眼中,皆在脚下。

        裴言畅想过很多,因为期待着与陈知沅的未来。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会游山玩水,南北东西任意驰骋,他们会在玩儿累的时候回到清平郡,一起逛花灯会,一起写许愿牌,一起看一箭破霄得到心仪的花环。等到陈知沅走不动了,裴言就背着她,拎着兔子灯和老虎灯慢慢回家。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虽然归隐,但随州是个好去处,随州的风雪与一月春,是陈知沅心心念念想看到的。遍地鲜红的一月春铺在脚下,蹭着陈知沅的脚踝,那带来的香味会萦绕在他们中间,那是独属于北境的清香。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会在江东看满池的莲花,采莲子,吃莲藕。他们会在西边看茫茫漠野,看奔走在草野中的野兔,他们会捉上两只,养在身边,但陈知沅最易嘴馋,许是养不到几日,便做了烤兔子焖兔子进了肚。

        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尽心竭力,让陈知沅看到这一生最像看到的景致,譬如每年的冬雪,譬如海边的日出,譬如茂盛的丛林,再譬如,白墙玄瓦的高阁。

        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和陈知沅生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成就一个“好”字。自然作为阿爹,裴言会偏疼女儿一些,他想他与陈知沅的女儿,必然有一双如陈知沅一般亮闪闪的眼睛,会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带着撒娇的意味。

        裴言能想到的每一件事,都与陈知沅有关,他的畅想会细细说给陈知沅听,然后做下约定,一起实现。

        当时多热切,现在就多难过。

        当初琴瑟和睦夫妻恩爱,少年夫妻定下永生永世的盟约,殊不知世事难料,结局竟是如此。

        陈知沅睁开眼,盯着上方某处放空,她再也想不出别的事来,她死气沉沉,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们的长久,不会来了。

        陈知沅坐起身,叫了迟迟,外面传来动静,来的却不是迟迟。逐影穿着素色常服,跪了下去,把头埋得很低。

        “逐影?”

        逐影的声音很闷很闷:“殿下,对不起。”

        似乎是能与逐影感同身受,知道逐影为何难受,在逐影的描述里,裴言带着的那队人除了逐影外全军覆没,而逐影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裴言舍命救了他。逐影心里愧疚,他揽责,他觉得裴言的事不是因为敌军设伏暗害,而是因为自己。陈知沅轻声开口:“你先起来。”

        “殿下!”

        “你能活着回来,是他想见到的。”

        逐影怔住,喃喃道:“殿下,随州一役如此惨烈,臣……”

        陈知沅打断他:“逐影,你跟在阿桓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有的话还没到该说的时候。”

        陈知沅掀开被子,将逐影扶起来:“逐影,我虽然没有与你说过交心话,但我想你明白,我与阿桓对你的心,是一样的,我今日所言,是我的心里话,也是阿桓心之所想。逐影,你如阿桓手足,是他最亲近的人,在危难关头自然是要为彼此豁出命去。你因阿桓救你而痛恨自己,可换成是你,你也会为阿桓拿出命来。逐影,你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至于别的,或许就是命吧。”

        当知天意难违。

        陈知沅再不知道该与逐影说什么,她是在安慰逐影,也是在安慰自己。他们渺小脆弱,如何与天意相敌,非要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知道年少无知,悔不当初。

        她弓着身子,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脱去,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心扑在裴言身上而忘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抬头问道:“大将军伤势如何?”

        这应该是一早就问的事,但前日陈知沅直接晕倒,醒了来不及挂记,现在问起,逐影顿了顿,如实相告:“伤得很重,但军医尽力救治,性命无忧,只是需得多养些日子才能回京。”

        伤得很重已然说明一切,现下若是要找出一个比陈知沅更加痛绝的人,便只有裴大将军了。妻子多年前亡故,长子病逝长媳殉夫,次子建功立业本有大好前程,却在毫无预料的时候,失了性命。人世艰难,全在裴大将军身上,陈知沅低叹:“大将军征战多年,也太累了,现下怕是身心俱疲,是要好好休养了。”

        “还好,还好裴家还有血脉留存。”陈知沅道,“逐影,去别苑接双清双泠回来吧。”

        那是裴家延续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动力。陈知沅嘱咐道:“别让他们知道,双清聪慧,双泠细腻,但你一定有办法能瞒着他们。”

        “可臣无法一直瞒着公子与姑娘。”

        “不用一直,所有事情都有被人知晓的一天,我只是还需要时间。”

        逐影不做声,默默站起来,陈知沅重新躺下:“你去吧,跟外边说我睡下了,别让人来扰。”

        她也太累太累,累到睁眼便是疲惫。

        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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