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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活路


陈知沅回了大将军府,在院子里坐到天明。她是个爱睡觉的人,懒觉厉害的时候谁也叫不醒,年年守岁都因困乏未成,却不想有朝一日彻夜未眠,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陈知沅坐在院中,腿麻了一次又一次,她捶腿,却使不上力。她好像忘记吃晚饭了,迟迟似乎是来叫了她的,当时她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便没有吃,现在她饿了,但还是不想吃。

        能吃肘子能吃盐水鸭的公主殿下难得不想吃些什么,她受着夜里的凉风,看着禁闭的远门,想着是不是等会儿便有人将它推开,走进来,把希望带回来。

        从前还在听学的时候,先生教过很多道理,曾经也告诉陈知沅,闲时静坐,能养心神。可惜陈知沅不是能静下来的人,更别说坐上一两个时辰,她唯一安静的时候,是睡着后。而现在陈知沅坐在院中,因着周遭的宁静而更显寂寥,她面无表情地死盯着前面,脸上只有眨眼带来的颤动。

        迟迟跪在陈知沅身后,不敢去叫陈知沅,更不敢劝陈知沅回房休息。陈知沅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在见过陆谦后绷得更紧,现在如果有人和她说什么,怕是弦就断了。迟迟打小跟着陈知沅,自认是为数不多能与陈知沅共情的人,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为陈知沅的欢喜而欢喜,为陈知沅的难过而难过。

        夜风带来的寒意让迟迟都打了个激灵,她将厚重的冬衣拿出来,给陈知沅披上,又搬来了炭盆,放到陈知沅身边。陈知沅摁住迟迟给自己加衣的手,略带沙哑地开口:“迟迟,去睡吧,不用陪我。”

        迟迟使劲摇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陈知沅轻轻抚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知沅长迟迟两岁,但其实很少以姐姐自居,她仅有的几次叫迟迟“好孩子”,都是在自己万分艰难的时候。陈知沅以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世间尚有比自己更加娇弱的人,所以万难之下依旧得撑着。

        哪怕撑得很辛苦。

        而陈知沅坐在院中,企图用刺骨的凉风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心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希冀,不能因为疯魔而消散。她不敢闭眼,当初只是面临和亲困局的时候,睡着了眼前便浮现出杀戮与鲜血,浮现出裴言生死一线,而现在若是睡下去,只怕是会有更加可怖的梦境,像吐着芯子的蛇,来索自己的命。

        身上厚重的冬衣无法带来柔软,身边冒着火星的炭火无法带来温暖,陈知沅只觉得遍体生寒,而寒意不是来自外边。

        她好像听见廊下风铃被吹响的声音,那只风铃是裴言和她一起挂的,他们通过声音切实地感受着风。现在这声音却像是大昭寺的古钟,沉沉地撞进陈知沅心里,让她多听一声,就喘不过气一分。她俯身抱住自己,将脸贴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动作拉扯着她的脊背,僵硬疼痛的感觉让她真切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惊怖的消息,原来真的来自浩浩人间。

        天亮的时候,光色是一点点铺下来的,陈知沅垂着头,没有看见晨曦破晓的一刻,她眯着眼睛,察觉到可以清晰分辨十指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还维持着半弓着身子的姿势,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厨娘来送早饭,一行端着好几个盒子来敲门,她们也听说陈知沅昨夜失常,出门去了文寿长公主府,结果枯槁地回府的事,心里都猜陈知沅是和长陵王吵架了。

        吵架是个很上火的事,所以厨娘今日备的是白粥,希望公主喝了粥,消了火,心里能畅快些。

        厨娘蹲在门口,窸窸窣窣商量着谁去敲门最合适,三两句话下来也没商量出个名堂,正在她们微微苦恼的时候,管事急匆匆跑了过来,险些撞翻了厨娘手里的白粥。为首的厨娘端着粥晃了好几下才稳住,正要开口说上两句,就听得管事叹气:“哎哟,殿下也不知心情好了没有,外头严內侍来了,说要请殿下进宫呢。”

        这下还送什么白粥,厨娘皱着眉头:“殿下还没吃早饭呢。”

        管事跺了跺脚,将几个厨娘拂开:“哪儿还来得及,严內侍已经到了,你们且让让,我去请殿下。”

        说着便敲起了门,那力道不大,为的是叫侍候的迟迟听见,请陈知沅出门。陈知沅依稀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光亮照进她的眼睛,她只觉得刺眼。她的眼睛很疼,那种明亮让她不适应,她忍着痛感,缓缓抬眼,看向院门,确认是否真的听见了声响。

        门外敲击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陈知沅哑着声音问道:“外头怎么了?”

        迟迟慢慢站起来,锤了锤腿:“奴婢去瞧瞧。”

        陈知沅抬起手,用袖子挡着光,她头一次觉得抬手是件略显艰难的事。迟迟去开了院门,与门外的管事说了两句,然后合上门,匆匆小跑回来,对陈知沅道:“公主,宫中来人,请您进宫。”

        预料之中的事还是来了,陈知沅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可双脚无力,全身酸痛,根本站不起来。迟迟来扶她,两个人都使了好大的劲,才让陈知沅勉强颤巍巍地站起来,但也只是能缓慢地拖着两只脚走动。

        陈知沅每走一步,都觉得骨头像要粉碎,她不知道为了一封信这样折磨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她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是昏暗的,连她自己在内,都无色彩。

        要进宫面见王君,陈知沅换了身衣裳,她还能考虑到进宫要注意的仪态,不免让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换好衣裳,脸上还是憔悴着,但还能打起精神,她叫迟迟:“走吧。”

        严內侍在府门外候着,看见陈知沅出来,赶紧迎上去,将陈知沅扶进马车。车马到了姜王宫,早有宫人候在两侧,王君恩准,陈知沅可以坐着马车进内宫。

        马车停在王君起居的雍熙宫外,选在这里见面,也看不出王君是什么心思。陈知沅走进去,王君穿着常服坐在正中,看上去憔悴沮丧,人也没有什么精气神。他听见陈知沅的脚步声,于是抬起头,说道:“知沅,你来了。”

        陈知沅却被此景吓得退了半步,人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收紧手,跪伏下去,拜见王君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王君声音沙哑,他坐着,却佝偻着背,明明正值壮年,但却已经像一个暮者。所说的所有的不相信,在这一刻都被坐实,这种坐实掐着她的脖子,逼她抬起头,让她看见眼前的血淋淋。

        而王君却还要将一切剖开,他问:“可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陈知沅跪着的双腿渐渐酸痛,那种彻夜带来的疼痛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她的脊背不住颤抖,她摁住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克制:“臣女不知。”

        王君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许久才道:“知沅,随州的军报昨日传回来了,北境军击退了齐军,但裴言在追击齐军的时候误入陷阱,掉落悬崖,生死不明。”

        “不可能。”陈知沅听不出自己的声音稳不稳,她只是回的很快、

        王君将手边的一张纸递过来:“这是大将军亲手写的军报,你看看吧。”

        军报就在眼前,证明着这一切的真实。连机密的军报,只能送到王君跟前由王君查看的军报,现在也可以直接递到陈知沅眼前,让陈知沅眼见为实,又还有什么是假的?那份军报是裴大将军亲手所书,字迹真假陈知沅一看便知,她不怕被骗,她只怕没被骗。

        陈知沅没有伸手,没有去接:“落入悬崖,生死不明,那就还有活的可能。”

        “知沅”

        陈知沅起身,有些语无伦次:“王君,臣女今日晨起就觉得头晕,现在觉得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王君叫住她,语气变重:“知沅,你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沙场无情性命堪虞,知道生死一线无可预料,知道九死一生希冀生还无异于痴人说梦。风林苑后山那只能称作山包的后山尚且让人觉得失足便会殒命,故而当初陈知沅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保护慕安安,现在换做随州边境的悬崖,哪怕是裴言,又怎么来祈求奇迹。

        可那又怎样,说明得了什么,把伤口揭开来看到底有什么痛快。陈知沅觉得自己喘不过气,真的喘不过气。

        陈知沅顿住,重新重重跪在地上,疲软地颓在那里,她的双眼带着祈求:“王君,求您垂怜,求您放臣女一条生路吧。”

        她不需要更多的人来反复告诉她,裴言现在落入悬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巴不得她现在是个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聋子,人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你来我往的言语,都那么难入耳。听一句,就遍体生寒。

        王君看她那副样子,还有些话也就忍在嘴边,不再多说。他心中对陈知沅还有无尽怜悯,不愿在这里,要了陈知沅的命。

        清平公主陈知沅,永康侯府大小姐,裴家写进家谱的少夫人,所有人珍视的掌珠,被呵护着活到今日,不是为了被不能接受的噩耗耗尽心神,再索去性命的。陈知沅向王君磕了三个头,行的是庄重的礼,她叩谢王恩,叩谢王君饶恕性命的恩典。

        好让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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