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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冷静


将军府的一月春不只是在院子里,而是在府中各处,这是陈知沅花了三天时间走完整个将军府发现的。

        也不是将军府大的走不完了,不过是陈知沅无聊,一砖一瓦,细细摸过去了。

        说起陈知沅这般百无聊赖的缘故,还得说回几天前,与裴言那番言谈之后,起的变故。这变故就是裴言在次日一早回了军营,听说是随州营在裴大将军回朝之后积压了两个月的事务没有处理,正准备千里送回临阳,谁知裴言此时竟回到了随州,故而副将一早来请,让裴言回营处理军务。

        裴言是个很勤勉的人,早饭都没吃便走了。陈知沅原本就爱睡懒觉,那日更是故意拖延着不肯起身,等到她终于拖不下去的时候,已到午时,迟迟来报,说裴家少将军一早回了随州营。

        随州营,与随州城相距五十里。

        陈知沅不糊涂,知道裴言是在避开她,这一去随州营,没准儿要等到他们回程之日才会回来了。

        裴言走后的那一晚,陈知沅难得地睡不着觉,抱着那只玉老虎摩挲了半宿。裴言送给她开府的礼物,她一直带在身上,她生怕自己不在公主府的日子,被什么愚笨的下人给弄丢了,所以随身带着。

        那只小老虎被她摩挲得光洁,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亮,冰冰凉凉的玉石在手里攥久了,还生出了些温度。

        陈知沅细想这些年与裴言相处的细枝末节,终于恍然大悟,她这两年发觉裴言的改变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裴言喜欢自己。

        因为喜欢自己,所以不再拿话堵自己;因为喜欢自己,所以对自己的要求都要答应;因为喜欢自己,所以哪怕违抗军令也要赶回来道贺;因为喜欢自己,所以不愿听自己说起欢喜苏照的话。

        后知后觉,原来是这般感受。

        那夜裴言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裴言说心悦自己,陈知沅心中惊诧到不知该说什么,但还能想着借醉意装作没听明白。陈知沅没有想好,在说破心事之后,还要如何与裴言相处。

        裴言于她而言很重要,陈知沅曾经掰着手指算过,太后先王母亲父亲,是她在这时间最重要的人,再往下数,她在大哥和裴言之间苦恼了半日,最后选择了裴言。所以裴言对于陈知沅而言,是只数一只手就能决定重要性的人。

        如果和裴言坦诚,自己无法做到丝毫不改变地面对培养,可自己终归拙劣,满以为隐藏得很好,却早就被看穿。于是局面终究还是变成这样,裴言一早离开,怎么可能是因为随州营有什么军务。若真是随州营的事,裴言就算不当面说清,也会留下字条的,可陈知沅看得清楚,什么都没有。

        裴言生气了。

        这是裴言为数不多的少年人的做派,一生气就不理人,陈知沅从前没少好言好语地求和,那些乖巧的话一般都是在这种时候学的。

        陈知沅还记得裴言最长一次不理她,是去年她及笄礼后不久。她与裴言常做约定,其中她最记在心里的,是裴言答应要带她到北境的事,裴言拜将之时答应她,等她及笄,就带她去北境。陈知沅心里欢喜,生辰宴刚过,就迫不及待想要收拾东西出发。

        然而那时候北境局势稍有好转,裴言虽人在临阳,但是终日忙着随州的事,不太得空。偏生陈知沅是无忧无虑的性子,从不多问裴言军务上的事,也就不知道裴言忙得很,只是吵着要去北境。

        陈知沅去大将军府寻了裴言三次,裴言都说不得空,是真不得空,案上的书信一天比一天高。可陈知沅被骗惯了,总以为裴言是在耍她,什么及笄礼过就要去北境,都是瞎话。公主殿下不高兴了,自己收拾了东西,策马出城,一口气跑了几十里。

        太后传陈知沅用膳,迟迟才发现人不见了,再一看更不得了,陈知沅的几套出行常服不见了。迟迟赶忙到宫门口找守卫一问,才知道公主出宫多时了,先王应许的陈知沅进出宫门不受任何限制的特权,在这种时候却有了弊端。

        迟迟想不出陈知沅去了哪里,去禀告了太后,太后不愧是后宫之主,眼界见识非常人可比,公主殿下私自出宫不见踪影这件事,太后很是冷静,只是着迟迟去大将军府寻裴言。太后说,裴言必然知道陈知沅去了何处,也必然能将陈知沅带回来。

        迟迟领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到大将军府的时候,汗都跑出来了。

        裴言听闻陈知沅出走,根本没思索,就知道陈知沅一定是自己北上了,手上那些还未处理好的事务也顾不上了,丢到一旁,立马出城去追陈知沅。

        也是陈知沅自己没出过远门,跑了小半日就觉得累,歇了好一会儿,而裴言一心追赶陈知沅,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终于在陈知沅走出临阳城边界前,追上了陈知沅。

        陈知沅见裴言来追自己,以为裴言想明白了,要来履行承诺,谁知裴言面色难看,一句话也没说,牵着陈知沅的马就往回走。陈知沅哪里肯依,说裴言戏耍自己,还阻拦自己,半点理都不占。

        裴言沉着脸,厉声道:“殿下知道此去随州有多远吗,知道要走多久吗,知道要穿过哪些城池吗,知道身上带的钱银够不够吗?殿下气恼臣没能按时旅行承诺,可就能毫无准备地走吗?若非臣在此处截到殿下,等殿下走出临阳界,臣要去哪里寻殿下?”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陈知沅听懵,她有些委屈地瘪瘪嘴,很是低落。这要是换成别家公主被臣子这样质问,早就暴跳如雷了,可陈知沅自觉理亏,全然忘记她这也算是被逼无奈,只是低着头小声说:“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知沅很明白。

        裴言冷着脸将陈知沅带回宫里,一路上半句话都没同陈知沅说过,等到陈知沅踏进宫门,裴言扭头边走了。陈知沅在宫门口跳着喊他的名字,可裴言就像是没听见,脚步不停。

        陈知沅老老实实去太后那讨了罚,听太后说北境的事,知道了裴言推辞的缘故,就更是后悔,连着三天抱着书去找裴言,也不管裴言乐不乐意,硬挤在裴言身边,看着书陪裴言处理事务。裴言也是狠得下心,三日不与陈知沅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气能生这么久。

        等到第四天,陈知沅可怜兮兮地缩在裴言书房一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要和裴言说话的时候,裴言终于肯搭理她,这场单方面的冷战才算结束。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始终是裴言对陈知沅百依百顺,可陈知沅如今想想,真相却并不是外边看起来的那样,陈知沅的跋扈,在裴言跟前早就没了。

        陈知沅将那小老虎贴在耳边,愁绪不解,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面对一件事想不出半点法子。带着这样的愁绪,陈知沅倒是还能睡得着,等到一觉醒来,那只小老虎已经贴在心口处了,难怪总觉得硌得慌。

        一觉睡醒的陈知沅捧着半碗粥吃了半个时辰,迟迟瞧出不对劲,便想是裴言不在的缘故,于是也感慨起来:“殿下,少将军何时回来啊,逐影这几日也不在,感觉府中好生清净。”

        陈知沅放下手里凉透的粥,声音里的烦恼还带着落寞:“我们返回清平郡之前,他们不会回来的。”

        “随州营的军务这么多吗,少将军要忙这么久。”

        陈知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院子里还没盛开的一月春,问道:“迟迟,你说阿桓他,会喜欢怎样的姑娘?”

        迟迟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陈知沅会问这个问题:“殿下怎么问起这个,奴婢岂敢揣测。”

        这是迟迟的真心话,按照身份规矩,她是宫女,裴言是当朝定北将军,不论凭借着陈知沅的关系裴言有多厚待她,但她深知不可逾矩。再者裴言的心思难猜,侯爷曾说过,这一代的少年儿郎中,裴言算得上不可揣测。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陈知沅便自顾说道:“我料想他喜欢的应该是温婉的姑娘,最好琴棋书画能通至少一样,还能有些才名,就比如周姑娘。我想他会喜欢我说不出的姑娘,但一定不会是张扬跋扈的那种。”

        “殿下。”

        迟迟觉得陈知沅今日怪怪的,说的话中透着些多愁善感,想来都是因为少将军不在。但迟迟想,殿下的话自己是不赞同的,要她来说,少将军未见得会喜欢什么琴棋书画的姑娘,少将军与殿下待得久了,兴许喜欢的恰巧就是殿下那样的姑娘呢。

        陈知沅起身:“迟迟,我们一起走走吧。”

        迟迟应声跟上,同陈知沅在院子里转了半日,她们在院里的一月春前停下,陈知沅的手拂过那些花:“这儿的一月春可真多,不知花都开的时候,是什么样。”

        “殿下想知道,就等到春天的时候看呀。”

        陈知沅笑笑,想起清平郡的那盆花,裴言带去,她又带来,裴言给她的那一枝春意,将她引到了这里。

        “那就等到春天,我们一起赏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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