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还君地老天荒(初石) > 第165章

第165章


未夏呆了呆,低头看向腕间。纯白的玉镯,剔透而不薄,温凉而不冰,奇异的是,明明是通体雪白,却泛着一抹浅浅的绿。眼睛一下子热了,执起相握的手,侧头问他:“你天不亮就出去,就为去给我买这个?”

        “豫城没有好玉匠,两月前我便去蜀城订了,今日取回的。”他答得顺口,拉起她的手,带到阳光下:“你看。”

        光线直射,穿透玉镯,再反射回地面,未夏终于知道了那一抹绿色来自何处,方才她竟没发现,白玉如雪的镯体中,竟还嵌雕着一圈小小的花朵,仔细看来,正是一株株玉雕绿荷,在光的照射下,花瓣越发莹美,光泽摇曳,仿若真实。

        “喜欢么?”见她看的呆住,君亦衍拉回她,带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略显歉意地道:“豫城旱热,无法栽上真的,只能给你这个。”

        “很喜欢,相公,我真的很喜欢!”未夏反握住他,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的笑,她很快乐,一直很快乐,比他想的还要更快乐。

        伸手想要环抱住他,君亦衍却推开了,皱眉看着自己的衣服,道:“我身上脏,待我去洗过。”

        “等一下。”未夏拉住他,飞快的伸手抓一把灶灰,抹在裙摆上,笑得极为俏皮:“一样脏了。”

        君亦衍一愣,展臂将她拥进怀中。

        他把下巴搁在肩窝,慵懒地舒出一口气,几日未刮,他的胡渣有点硬,轻轻磨蹭,使她脖子痒痒的,未夏笑着伸手去摸,他却抓下她的手,换了个姿势将她抱进怀里,坐到她刚才坐过的小凳子上,一手缓缓摩挲过她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叹道:“可惜了,那满满一池,还未看上一眼……”

        未夏自然是记得的,柳园鲤池,他叫人种满一池藕荷,建了湖心亭,说等到六月花开便陪她赏荷摘藕拨莲子。遗憾的是,连第一次花开都来不及看见,他们就不得不离开帝都。

        当日,他携着她从北祁抵返,行至城门处,被一道圣旨拦至城墙外,直贬豫蜀。皇帝甚至没有让他进到帝都一步,寥寥几句圣谕,其中一句说的便是今后若无帝诏豫王君亦衍再不可返京。就这样,他成了本朝第一个被提前流放至封地的皇子,在龙体日渐萎顿的当下,谁都清楚,那样的失宠几等于提前出局、翻身无望,而这一切全是因她。

        红颜祸水,他的属下们这样喊她。那夜,在帝都郊外,那些人逼着他作出选择,要么杀了她,要么失去拥护。他抬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时,脸上带着笑,温柔的,坚定的,她却哭了。哭着看他走下马车,端起酒碗与每一个人撞击,一饮而尽,而后他摔碎了碗,拉着她毫不犹豫地走回马车,十指紧扣。他的属下们对他也失望了,除了忠心不二的心腹,多数人纷纷选择另谋高就,看着掉头离去的众人,她终于明白,她……毁了他的一切。无可抑制地,她跳下马车,哭喊着求他们回来,声嘶力竭,那一刻,她情愿拿起刀子杀了自己,换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他却是这样说的,那时他夺下她的刀,笑着道:“别求,只当是替我,试了一回人心罢。”说出这句话,他便醉倒在她的怀里。

        由始至终,他一个字也没有埋怨过,捅下这么大的篓子,造成这样大的损失,他甚至都没问她一问,为什么,她要去救那个孩子。他给她绝对的信任,绝对的保护,绝对的接纳。

        “宠她到死”,十九岁的任禹这样说,并做到了。十八岁的君亦衍不记得她了,却一直都在这样做。或许,他从来都不够强大,在命运面前,谁又能足够的强大,强大到具有足够多的力量去对抗一切苦难?可狂风暴雨,惊涛巨浪,他也肯用自己的双手为她撑起一片宁静。是他让她明白了“天塌下来有人担着”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马车中接吻,缠绵而令人窒息,绝望却又喜悦,泪水肆意纵流。他醉得失去意识,紧紧抱着自责懊悔的她口中喃喃:“不怕,我还有你,别怕,不准走,罚你、罚你这一生都得陪我……”终究,为了她,他再一次失去了除她以外最宝贵的一切。

        前世,他舍弃的是挚亲,今生,他丢掉的是梦想。她不是他唯一的珍宝,却一定是最重要的,而他,愿意让这最重要的一个,成为唯一。

        记得初来豫蜀的日子,她过的并不算轻松,君亦衍与阿免时常在外,除了佟婶儿和齐荆,没有一个人肯搭理她。对她的憎恶,邱三是表现最激烈的一个。迁到豫城的第三个月,君亦衍带着阿免偷潜入芸国去寻白离草,预计四个月才回,她一路送他到城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舍的返身。负责送她回去的齐荆临时有任务,便托了邱三来接,邱三为吓唬她,故意绕道荒蛮野地,中途称马车坏了需找人修理,留她和细细原地等待,便翻身离去,致使她被匪徒掳去。

        手无寸铁,言语不通,说不清身份,更无法自救。绝望之际,是细细发了狂的跑出去,追上君亦衍,谁也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一只猫,要怎样的奔跑才能追上四只蹄的快马。君亦衍赶到时,她满脸是血,皮肉外翻,她是靠抓花了脸才拖住时间,免遭****的。此后几个月,用完了从帝都带来的吴祈特制的药膏,她脸上仍旧留下了几条淡淡的疤痕。

        而细细几乎跑断了气,一连七日不吃不喝,元气耗尽,精神虚竭,君亦衍奔走了几座城,最终才找回一名宠兽郎中,挽回细细的命。也是在那一次后,君亦衍对细细的态度彻底变了,从以前不反对她养猫但自己绝不会碰,到后来肯抱着细细逗弄玩耍。

        更因为此事,齐荆自罚百杖,邱三被逐出王府,恩义两绝,他再次为她动了真怒。无论众人怎么求,也不肯收回成命,任由邱三长跪府门,最后还是她拖着病体求情许久,君亦衍才原谅邱三。

        自此,邱三每每遇见她,总是一副羞愧神色,更不敢直视她的脸,连送瓶祛疤药膏,也要托齐荆之手。除了差点害死细细,未夏心中并没有许多忌恨芥蒂,不是不理解邱三,他们不过是因君亦衍的失势而迁怒自己,对他们而言,君亦衍是主,是兄,是恩,是义,看他落得如此境地,自然会愤怒不平,憎恨她这个罪魁祸首。而她,再也不能害他再失去一名忠心的下属。再遇上邱三,她会主动说上一两句话,那孩子原本只敢别别扭扭的回话,后来见她并没放在心上,也开始大着胆子回嘴,但多谨慎而谦恭,绝不会不敬,反倒是未夏觉得他憨直可爱,每次都忍不住逗他,气得他连连跳脚。就这样拌嘴拌了半年多,彼此才真的消除了芥蒂。

        回忆总过于沉重,令人出神。

        见她征愣,君亦衍不得不得捏了捏她的手心:“在想什么?”

        未夏回身一笑,举起左手,晃了晃腕上的东西,嘟起嘴道:“我在想啊,相公送我的生辰礼物很好看,我很喜欢,不过……不过相公往后可以不必特意送我这么好的,只要是相公送的,我都会喜欢!”这是他送她的第三个镯子,每一个都是昂贵不菲的稀世名玉。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说什么一年要一个镯子的话了。他是被流放到这豫蜀,荒蛮之地,本就不富庶,还要为她如此浪费。

        “未夏,”君亦衍却没有笑,沉默片刻,忽的板正她的肩,无奈又严肃地道:“老实说,在你心里,到底把你的夫君想的有多穷?”

        未夏左瞟上瞟,其实她已表达的相当含蓄,更知道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君亦衍又是连番几次起落,最后被贬至此。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笑着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有些些的浪费而已。”何止是些些,简直是太过浪费。

        君亦衍渐渐垂下眼,许久未发一言。未夏不禁懊悔起来,其实他高兴,便让他送好了,一年也只有这一个生辰,这镯子,只看一眼便知耗费了他许多心思,他做这些,本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为什么还要扫了他的兴致。见他垂目仍旧不说话,未夏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解释道:“我是说,记得前年不是剩了两个,其实也没有必要重买,相公……”把手伸到阳光下,光线立即穿透镯子,凝视那若隐若现的点点花朵,未夏抬眸一笑:“不过,我的确更喜欢这个呢。”

        他的眼中渐渐凝起笑意,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握住她的手腕,连着镯子一起揉拨把玩,口中状似随意地说道:“当时情势所限,连夜叫他们在当地随便挑的,能有什么好货色,”说罢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早扔了去。”

        “你说什么,你扔了!”未夏猛地抬起头,见他点头表示肯定,模样十分无辜兼理所当然。气得抬起手,却又舍不得捶下去,最后埋怨地瞪着他道:“扔了做什么,好好的镯子,我不戴,还可以拿到当铺换钱呀!”

        当铺、换钱……君亦衍无奈又好笑,不打算再告诉她,其实没有扔,只是打发给别人了。配她,那两只显然不够好。

        “我的夫人,自然要戴最好的。”拉过她的手,合在掌心,他的神情说不出的傲气,看得未夏心中一软,到底,无论何时,被人在乎,呗呵护娇宠,都是幸福而快乐的,尤其那个人同样是自己心爱的人。

        抿唇想笑,却又强自撅着嘴,扭过头不搭理他,心底隐隐还有一点为那两个被扔掉的镯子肉疼。

        见她如此,君亦衍神情间有一丝挫败,再次扳过她的肩膀,抬手指着盘子道:“告诉我,你为何喜爱红薯?”何止喜爱,简直已达到了痴迷!

        到豫城的第二个月,她托佟婶儿买了一袋种子,在花园里辟了一小块地,开始小面积的试种。自此,也就一发不可收拾。最初时,看她灌水上肥样样亲力亲为,玩的开心,不再闲得发慌,他也就随她去弄。岂知一个半月后,当他外出归来,整个内府,除了前院,但凡有土的地方,都叫她栽上了那东西,一走进院子,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型的绿色农庄。

        府里对此偶有议论和微词,他只作不闻,当初在帝都不自由,现在到了豫蜀,他的地盘,一切随她高兴。他以为她玩一段时间就会厌了,但他着实低估了她对这项事物的着迷程度,几月后,当红薯第一次获得丰收,王府内院里多了一个地窖,用以储藏果实,随后的一个月,地窖的数量增至五个。某此归家,她兴奋地告诉他,她花钱租了几十亩地,雇了当地村民为她种红薯……再次归家,尽管已有心里准备,当她干脆告诉他,她花光了他给她的五千两银子买了几座山,全部用以栽种红薯,并建立了一个红薯种植基地时,他还是被震诧了一刻钟。脑中只想着原来小三子真的没有夸张,他的夫人,对那丑不拉几土里土长的玩意的喜爱,堪称魔怔了。

        大量种植的结果就是堆积成山不清的红薯疙瘩。他府里的地下,随便一挖,就能挖出来几个。蒸煮煎炸焖炕烤,厨娘佟婶儿翻着花样的做,仍旧惹得邱三时时抱怨,为何每餐饭都一定要有红薯。地窖里装不下的,她便分出一大半拖出去卖掉,小半的运到官府,用以分发给当地贫民。如今豫蜀无人不知,豫王的夫人不爱金银爱种地。然仅仅如此也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去年中秋,豫城蜀城两位县令齐齐登门,亲自送来锦旗,说是要替豫蜀百姓来感谢他们的恩人,因为他夫人捐赠的地薯,救济了大量食不果腹的贫农,使原本因干旱而贫瘠的豫蜀两城无人再挨饿。一手接过那面上书“红薯娘娘”四个大字的锦旗时,他简直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升起一股自豪。

        又是两月后,在两城官府的配合支持下,豫城和蜀城所有的荒山全部被开垦成地,用以栽植红薯,发展到如今,红薯种植俨然已成为豫蜀的象征产业,收获的果实远销他省,捐至灾地前线。前不久,豫城县令再次登门,称豫城百姓们捐钱建了一座“娘娘庙”,专门供奉他们的“红薯娘娘”,听闻庙里香火不绝,祭拜者不断。

        当初只想着随了她高兴,就放手让她去做,取得这样的成果,他也只当是她无心插柳柳成了荫。置于她为何这样深爱红薯,他倒是从没深思过。直到某天,他唤来账房,随口一问,才从账房口中得知每月拿给她的用度银,竟还花不到五分之一,剩余的月底又给如数退回来。豫蜀不比在帝都,府里人丁少,但也还有十几二十号人,每日吃喝穿用,兼打赏轿夫小厮师傅仆丁,她是哪里来的银子?他很清楚,即便是种红薯取得了成功,两年来,扣除租地钱、税钱、付给农民的工钱、种肥本钱各种花销,和大量免费捐出的红薯,她手上根本不会有多少剩余,何况她还一直在不断地投银子和扩大规模。府内花销如此之少,只有一个答案,她在刻意的为他省钱。

        ...


  (https://www.shengyanxs.com/read/47636/1151796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engyanxs.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shengya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