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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地力糕


盛浔的船哪怕在黑夜里也很好认,  他总会在船头挂两盏灯笼,一左一右。

        他就站在灯下摇橹缓缓前来,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  不过瞧见窗前探出身的阿夏,立马从眉头微皱到双眉平展。

        “怎么这般晚了还没睡?”

        船行到窗前停下,  盛浔的话里关切,今晚他早早结束赶回来,  也没有打算打扰她,只是想站在窗前瞧上一眼罢了。

        却没有想到阿夏没有睡。

        阿夏不好说自己这是想他了,  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没说你呢,  这么晚从海湾赶回来累不累?你要是不急,  总该歇歇,  明日再回来,  身子等会儿可受不了。”

        语气中却难掩自己的欢喜,  她的笑从眉到唇,明眼人一瞧就知她是真高兴。

        “这不是终于忙完了,  想着早点回来,”盛浔凝视着她的脸,  只觉得连日多的疲惫都散了些。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阿夏点点他眼下的青黑,虽然光照的不明显,  可疲态总能瞧出来的。

        “我看你都有点瘦了,”阿夏有点心疼,不过她这也算是睁眼说瞎话。明明盛浔跟之前比也差不了多少,  可能连日掌舵,  吃得也多,  可能还要更为壮实一些。

        盛浔低笑,“我不困,你要是困的话,那你就先睡吧,我明日再来”

        “我不困,”阿夏都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白,声音略带着急切。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她又小声补了句,“我晌午睡过一觉,现下还不困。”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刚才划船从那里经过,瞧着还很热闹。”

        “我去!”

        阿夏说完后,将这扇窗户关上,打开另一扇大窗,掀开纱布,踩在小凳上,爬到窗台坐在那里晃着脚。

        盛浔则将船缓缓划过来,站在船头处伸手,慢慢将阿夏抱下来,幸亏这船后头有货物沉,还不至于翻船。

        他抱着就没松手,抵着阿夏的额头,问她,“这段日子吃得好吗?”

        毕竟年年夏日时,阿夏都挺难熬的,不是怕热就是怕蚊虫叮咬,还苦夏到没有胃口。

        “还成,”阿夏趴在他的肩头,把这段日子的事情都说了个遍,最后道:“我哥再过几日就得向南溪姐送聘礼了,估摸着到冬日我就有嫂子了。”

        盛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发酸,他还得等不少时日。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他就说道:“以后也是我嫂子。”

        “少占便宜。”

        他笑了声,把阿夏放下来,让她坐到船头的小凳上,看着前头的水路,眼里有沉思。

        而后他摇着橹,转过头对阿夏道:“我今日接到我爹托人捎来的信了,他们已经买完海船,已经调头准备回来,大概还有小半个月回程。”

        “那是好事啊,”阿夏很高兴,“以后你们就不用为了这船到处跑着赚钱,可以稍稍歇会儿了。”

        他听着这高兴劲,都有点不忍心把话接着说下去,也附和了一句,“是该歇会儿了,等年末就能歇段日子了。”

        “那还有不少时日呢。”

        “阿夏,”盛浔的喉咙有点发紧,他缓慢地道:“等我爹他们回来之后,没几日我就会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新罗。来回应当要两个月,不能再拖,不然冬日赶不回来,有雾气难行船。”

        “这般快啊,”阿夏其实一直都清楚,旁的事情她可能记得没有那般清楚,可这事她从没有忘过。

        不过她可能会不舍,但不至于拖他的后腿,所以她扬起笑脸道:“那当然要早点去,早去早回。”

        还故意打趣,“等你去的那日,我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听见她没有过于感伤,盛浔心放下一些,他笑着道:“那我肯定早点回

        来,还要跟你定亲,再吃大哥的成亲宴。”

        “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事,”阿夏瞟他。

        “当然不是,我还记得你,”盛浔说完后,叮嘱她,“阿夏你坐稳,这里拐弯后就到荷花荡里了。”

        前面的水路变得越来越窄小,荷叶一蓬蓬地冒出,深夜里看不清楚远处,只有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荷花荡里有不少空余的小道,专门供船只通过,以便能够更好的采莲子,毕竟已经到了莲子熟成之季。

        阿夏轻嗅这股香,眼尖地瞟到前面有只突出的莲蓬,伸手将它摘下。这里的荷花算是无主的,只要不大肆破坏,摘个莲蓬是没人管的。

        她垂着头,慢慢将莲蓬里的莲子抠出来,还裹着一层青绿的外衣,皮很好剥,脱掉这层皮里面就是雪白的莲子。

        生的莲子是可以吃的,只要把莲子那芯给去了,不然吃着会觉得苦。

        这时候的莲子还正好,不算太老,她掰开一半扔进嘴里,清甜脆嫩。

        所以她又剥了几粒,站起来送到盛浔嘴边,说道:“这味道可好了,你快尝尝。”

        他低头在她指尖啄了一下,然后叼过那枚莲子,并道:“确实不错。”

        船在月夜的荷花荡里缓缓前行,时有鱼在荷叶底下扑水的声响,阿夏在船头剥着莲蓬,嘴里哼着小调。

        她嚼着莲子时才想起,荷花的生日就快到了,每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荷花诞辰,恰好又是二郎神和雷神的生辰。

        所以年年到了这日,大家早起观里祭拜雷神像,香火数万,还得做蘸会,请人来唱戏。信奉雷神的人更是刚进到六月,就开始吃素忌杀生,这叫雷斋,持续到雷神生辰过去才好。

        晌午就去寺庙拜二郎神,尤其是生了毒疮的,祭祀得拿白公鸡去才好,那里到了晚间,真是萤灯一盏盏,泥婴摆成摊。

        再晚些等暑气消散点,荷花荡就开始人满为患,画舫满池游,小船跟后头,还有一叶扁舟。大家在荷花荡里游玩,摘点莲子尝,小孩就把荷叶掐下来,顶在头上遮日头。

        玩到晚上,那鞋袜都是湿的,所以有不少人都手上提着鞋,光着脚从河堤上踩水,赤足打道回家。

        阿夏年年都去,不过在这个晚上,她其实瞧到了最好的一片荷花荡,四野清净,让人心旷神怡。

        但随着船只逐渐往前,有数十道交杂在一起的声响时远时近,还有抚琵琶和说书声,隐隐能见那里的灯火。

        阿夏后知后觉,“这是到虎丘来了?”

        “对,行船到这里时,看了两眼,就想着你等会儿要是没睡,就带你过来这里。”

        盛浔回她,慢慢地将船只往河岸口靠,阿夏则往远处看去,岸口有树荫的地方,停泊着不少画舫。两层高,且有不少的彩灯环绕,窗户全都大敞着,能见不少衣着艳丽的女子从其间穿梭过去。

        都是些富人家的郎君娘子,嫌屋里闷得慌,常到这片来游玩,每次入夜来,天明才回去。虽说家里有钱,不过做派倒是没得说,只自己占一个地方,不驱赶另一旁的渔船。

        甚至他们在水里浸泡瓜果时,也会让人送些过来给大伙吃,有时会请盲女坐在画舫上弹琵琶,又或是请人来说书给大伙听。

        阿夏以前热得睡不着时,她哥曾划船带她来过几次,因知晓他们的为人,所以倒是对他们没什么抵触。

        那有树荫的河岸烛光晃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反观他们停靠的岸口,多是渔船扁舟,小孩在船头跑来跑去,也有大人合衣躺在船板上打瞌睡。

        上面也摆了不少摊子,大抵都是些糕点或是凉席子还有蒲扇之类。

        阿夏坐在船头,她看了几眼后转过去,盛浔在里头忙碌,她就好奇地问,“在忙

        什么?”

        盛浔从里面端出一盘点燃的熏香,是他去药堂买的,听说加了艾草和旁的东西,点燃后能驱赶不少蚊子。

        他把这盘带着罩的熏香放到阿夏旁边,才拍拍手道:“水上蚊虫多,我也不晓得这个好不好用,试试看。”

        阿夏拉着他的手,把凳子让给他,“你歇会儿吧。”

        自己去里面又摸了个凳子出来,两个紧挨着坐在船头吹凉风,也就是在这里,白日的暑热陡然消失,反而吹久了还有点冷。

        她抬头看天上,此时乌黑的夜,星子铺满了整片天,有几颗特别亮,月亮被浮云半遮掩。

        原本她盯着都快睡着了,挨在盛浔的肩膀上,眼睛半闭,不过倒是被远处突然的嘈杂给惊得一抖,揉了揉眼望过去,也没看清楚。

        盛浔倒是知道些,“那边的郎君娘子遣跑腿的送东西给大家,是什么我不清楚。”

        但下一刻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了,那小厮登到他们的船上,从手提着的食箱里端出两碗凉丝丝的糕点。小厮面色带笑,“多有叨扰,小娘子两个别惊奇,这是我家郎君觉得总在这里吵闹不太好,扰了大家的清眠,今日来便特意请人做了些地力糕来。”

        许是瞧出两人的犹豫,他又道:“糕点不值多少钱,要是您不接的话,我回去指定得被骂。且这碗都用的是竹碗,还给不用还,您看?”

        “替我们多谢你家郎君,”人家把话说的这般清楚,盛浔也没有再过多地推让,从他手里接过那两碗外带着水汽的糕点。

        等那小厮又去送旁人后,阿夏才出声,“我之前跟我哥过来这边时,也遇到过他们送东西。好似送的是酒酿糕,应当请了家厨来做的,味道比卖的都要好上不少。”

        “那你尝尝这,”盛浔把那碗递给她。

        “可是我都洗漱好了,再吃甜的,这牙要是坏了可怎么好,”阿夏颇为犹豫,她一般不在洗漱后吃东西,非吃的话,吃完后也得再刷一遍。

        盛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试探着道:“要不我把船划回去,你就在船上吃。”

        “那还是别折腾你了,我吃一小块尝尝味好了,等会上去买碗茶。”

        到了阿夏手里的东西,高低都得尝一口。这地力糕看起来色偏暗沉,卧在竹碗里,抖一抖就弹一下,表面微糙。

        镇里有些人称呼荸荠为地力,以为这是荸荠磨汁后做的,其实非也,跟它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大多数人家都是用晒好的红薯粉来做,口感有嚼劲,但吃着总不会过于细腻。不过他们送来的这块地力糕是用藕粉做的,只是闻着那股清香就出来了。

        除藕粉或红薯粉外,用新鲜的薄荷叶煎水,煎到火候差不多,则可离火,只要晾凉后的薄荷水  。

        拿薄荷水和藕粉调个粉浆,不要稀不要稠,吃着味道都欠佳,得要把控得刚好,再倒进熬了糖浆的锅子,要快速搅,不然等会儿就会糊底。

        搅到粉浆变色,黏糊糊的挂在铲子上时,才能捞出来,舀到专门的方盘里,特意拿去用井水镇过,改刀切小块。

        单这样吃,糕点还是有些淡,需淋上糖水,薄荷水加糖熬制的,再蘸着吃。

        藕粉做出来的,口感比一般用红薯粉的要更为细腻,且十分耐嚼,尤其沾着糖浆吃,从朴实中透出点甜蜜来。

        阿夏挺喜欢这个口感,又凉又滑又冰,但她也觉得有点甜,要是放在晚间吃还好,但这大晚上的,她就不是特别爱吃这口。

        盛浔又是真不爱吃甜的,所以最后这两碗他们都分给小孩吃了,一点没浪费才坐回到船上。

        一波吵闹后,岸边又恢复了宁静,阿夏将头埋在盛浔肩膀上,他不紧不慢地给她扇着风,嘴上哼着小调。

        阿夏觉得此时的蚊子和

        蝉鸣都不扰人,风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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