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从与高梧相识至今，从越府至宫城，这样短短一段路，越筠儿走了十二年。
在家门前，江夫人为她施衿结褵，正色教导道：“以后嫁为人妇，当恪守妇道，以夫为纲，不可再生是非。”
她点过头，上花轿，轿前有宫人秉烛引路，转眼就颠簸进了宫门，从大开的正门一路来到长宁宫，到高梧面前行礼，共食一份肉，饮合卺酒，誓言从此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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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是高梧的寝宫。从前这里因距离先帝的永安宫最近，皇后又久居沁芳园，就被赐住给了姜贵妃，说起来是很不符合礼法的，还被御史参过数次，都被先帝以暂住的名义驳回了，姜贵妃也确实不怎么住在这里，多半同先帝一起宿在琼麟殿后新建的后宫中。
而如今姜家倒台，先帝在永安宫停了半天的灵，高梧就命人将永安宫中一应家具物件该换的换，现在还在挪动通风，只得同皇后一起宿在长宁宫。
礼毕，二人各换常服，高梧隔着两扇屏风，对越筠儿体贴道：“太后从前住在这里，只是姜氏也住过，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去东宫，或是越太妃的玉清宫，朕再另行赐宫给太妃。”
越筠儿答道：“陛下劳累一天，不必再辛苦了，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她有听越参、越筑讲过，平日里高梧是不住这的。
这里只是名义上的寝宫，大婚才来一次，高梧自登基后，一应吃住全部在晏清宫、理政殿，勤政为民，不舍昼夜，连带着朝臣也只能天天陪着他熬夜吃廊食，如果换到别的寝宫，就离晏清宫太远了，明日上朝又是一番奔波，她只怕高梧会吃不消。
无论未来如何，眼下越家还是要靠着高梧的，大周也不是没有高姓的节度使，据说高榆还有个庶子没杀呢，王孙公子们若有别的想法，越家还是要倾尽所有去保高梧的。
高梧却似乎真是为她着想的，还说道：“朕记得你以前喜欢姜氏的东西，我命人都放在柜子里，给你留着了。”
越筠儿恍惚道谢，回头看看柜阁，就有宫人为她打开，里面从舞衣到各色乐器应有尽有，确实是以前姜贵妃挖空心思邀宠时用过的东西，小时候越筠儿看到就说漂亮，被江夫人得知后训诫了很长时间，说那些都是狐媚男人的奇技淫巧，理应离得越远越好，越筠儿却私下里同高梧议论，说她是女人也喜欢，怎么男人能喜欢，女人就不能喜欢呢？现在她才明白，那些诸如挂着铃铛的肚|兜一类，其实都与房|事相关。
姜贵妃虽出身不差，却被当作瘦马养大，跳舞只讲一个“艳”字，毫无力道，比教坊中舞女差很远，可惜她生高榆生得很早，现在年纪也还不到三十，若先帝还在，还要受宠几年，现在却被充入教坊，落成末等了。
好女人是不该喜欢房|事的，要痛、要忍才行，纵使真的喜欢，也要做出忍痛的样子来，时时奉劝男人节制，怎么引诱男人？
可是姜贵妃这条路，就走得有甚么不对吗？除了在伺候男人的风格上与江夫人所推崇的方式略有不同以外，又有甚么真正的区别吗？
若先帝能寿终正寝，姜贵妃现在也是个太妃，还能多享好些年富贵；若高榆真敢先一步窜权，她现在就是太后，不知有多威风。
只可惜高榆没有她的手段，越筠儿不禁想到，自己以后嫁了人，若生了儿子，也要像她这样以夫为纲、把满身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吗？高梧将这些东西赐给她，是暗示她需步姜贵妃的后尘，乖乖做一辈子宠物，勿要学习王皇后暗中培植娘家吗？可若结果也如姜贵妃一样，眼睁睁看着其他妃子所生的皇子夺权篡位，自己沦为官|妓，又让她怎么能认呢？
“我不是喜欢她的东西，陛下如果不喜欢就扔掉吧，”越筠儿于是换下祎衣，走出屏风外，道，“我只是喜欢看舞而已。”
高梧向她伸出手，柔声道：“现在也可以去看，你想看就去，不必在乎别的。”
国孝期间，教坊都关了门，秦楼楚馆自然也得全部关张，而且新帝自己可以立即大婚封后，却要天下守孝三年，三年无人敢再公然狎妓，这是越筠儿最近听过的唯一一件好消息了。
她抬手搭在高梧的指尖上，摇头道：“长大了，也就不爱看那些了。”
高梧牵住她，来到卧榻前，引她坐在榻上，道：“朕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你也确实年纪还不大。”
说着，他坐到越筠儿身边，又牵起她另一只手，认真重复道：“朕从前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妹看待，以后不会了，但你可以在朕面前任性，一切一如从前。”
越筠儿看着他，心中十分敬佩。
她感觉高梧就像一张弓，该绷紧时就绷紧，该放松时就放松，该到了上甚么箭的时候就上甚么箭，这样循规蹈矩的前半生，简直是非人所能承受的。
他自己同越筠儿定亲，又命韩怀萧同许家联姻，把越、江、许三家都绑上一条贼船，让越筑为他驰援、江潮为他带兵、许清如为他打开宫门，等一切尘埃落定，先封越筠儿为后，借机敲打江晚泽，再把许家说抄就抄，男人发配充军，女人送进教坊，金银财宝充归国库，没有丝毫犹豫，也不介意言官如何痛骂他过河拆桥，不忠不孝。
他就像是为越筠儿上了一堂课，告诉她，人生在世，想要体面地活着，便是任重而道远，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死之前，时刻不得放松警惕。
“陛下，”越筠儿光是想想就觉得累了，道，“休息吧。”
高梧见她不愿多说，便屏退众人，沐浴更衣，自己收拾妥当，换下常服。
这也是在配合越筠儿的习惯。越筠儿性子独，在家从不用人近身伺候，长大后连官房都不用旁人倒，起夜都要自己跑来跑去，免得劳动丫鬟，高梧也就让宫人都守在门外，亲自熄灯，睡在里侧。
不过高梧能迁就，越筠儿却不敢任性，沐浴后也不再自己倒水，只能看宫人收拾走东西，来到床边与高梧并排躺下，回忆着之前和琪琪睡在一起时，琪琪教给她的话，要她既要主动，又要流露出不想主动、羞于主动的样子，表现出一个完美端庄的良家女模样，摸索着为高梧解开衣襟。
高梧却握住她的手，说：“你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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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高梧是天不亮就起的，越筠儿直睡到被宫人叫醒，气色不错，打扮漂亮，去见过王太后。
王太后向来不要她讲究，连带着凤印赏了大堆东西，又留她用膳，同她提起江晚泽那件事，道：“你明事理，和哀家想得一样，无外乎是早些给皇帝留下子嗣，稳固国本，江家、越家都是你家里人，筝儿无意进宫，晚泽有意，又循规蹈矩，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奈何皇帝竟是个情痴，就认你一个，还说你年纪太小，不能太早生育，哀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来劝劝你，不必心急，他这身体还是能撑上一段时间的。”
遇上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越筠儿都不知该回句甚么话了，只能点头称是。
实际上呢？越筠儿猜测，王太后大概是想借此离间越、江两家，扶持王家独大，高梧……大概是不|举吧，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都听陛下安排，”越筠儿便抿唇点头故作老成道，“我从前不够稳重，以后再不能这样，才不会给陛下丢脸。”
王太后也不知掺了几分真假地叹道：“哀家反而希望你同从前那样活泼，冒失是有一些，却能给宫中多添几分人气儿，想必皇帝也是喜欢你这样的性情，你也不必担心朝中那些杂事，皇帝是念旧的人，纵使你阿耶、长兄与他有了哪里不合，都无关你的地位，你尽管放心。”
“唔。”
越筠儿懵懵懂懂地回去，一路上都在想这句话。
要对越家下手，也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又是为的甚么，新帝才刚登基，朝中就出了甚么大事，怎么她从来也不曾听说，哪个没听说的宗亲还想再谋反不成？
嫁进宫中的弊端第一天就显现出来，越筠儿茫然四顾，周围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也没有任何门路可供询问，出是出不去了，这样严密的大笼子怎能与越府上小小绣楼相提并论，她只得在越太妃处喝茶吃点心，同表妹闲聊，隐晦地诉诉苦罢了。
“我从前是心野，”她还要把话拿回来说，只道，“以后不得这样掺合外面的是是非非，刚还同太后殿下说过呢。”
永真公主也只能安慰她道：“习惯就好了，我从前野只有沾上你或阿姐，才能吃得多点，看得远些，上次打马球时听说三川反了，我这心里都要七上八下惦记不知多少天，直是操心。”
这样一天下来，越筠儿回到长宁宫中，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待挨到傍晚时分，高梧退朝也回来，匆匆喝了杯茶水，坐下同她道：“李季臣回来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是啊，新安公主不该在王太后宫中才对吗！
“怎、怎么样了？”越筠儿紧张地揪住袖口，问道，“表姐回家看他去了吗？”
高梧闭眼摇了摇头，道：“被那日苏给阉了。”
“啊！”
越筠儿大吃一惊，既惊于那日苏的胆大包天，又惊于高梧的和盘托出，李季臣这样回来，岂不是叫高家被那日苏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先不要声张，目前只有他家里人同你父兄知道这件事，”高梧又喝了杯茶，嗓音明显已有些哑，还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越筠儿犹豫片刻，道，“我主战。”
高梧再问：“谁来战？”
越筠儿答：“刘大将军与王大将军都可以一战。”
高梧定定地看着她，再重复了一遍先帝高瞻曾问过的问题：“那谁来镇守京畿？”
这回越筠儿没有丝毫犹豫，答道：“刘大将军若肯战，王大将军可以监门。”
高梧却叹了口气，又抛出个全新的问题：“那日苏若抵抗不发，蓝色突厥发兵驰援，刘大将军腹背受敌时，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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