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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斛珠


解盈从疏桐字画出来后,没有回府衙,而是在路边寻了个茶铺,安静地坐了一盏茶的时间。

        杨柳街人来人往,都在谈论雷震子一案,茶铺老板端了个马扎坐在街口,眉飞色舞地嘟囔“是情杀!竟是情杀!”

        疏桐字画相比之下略显清净——虽然清净,但绝不冷清,进出之客从达官显贵到下里巴人一应俱全,匾额那副岑敬廷新题的“一尘不到”也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解盈不久前与这书画坊的老板交谈过,对方头顶四方巾,身罩素青袍,模样文秀,店中无论是陈设还是账面也都做得清明磊落,不失诗文风骨。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了老板一番,未觉有疑,便单刀直入询问案情,倒是意料之外地得到了两条新消息。

        “听说状元郎中第之前,在你这铺面与岑尚书巧遇,成就了一段佳话,老丈可曾有幸目睹?”

        那老板的反应却不如解盈所想,他眉头一动,抿着嘴唇咂摸片刻,才道:“不尽然。”

        解盈讶然:“老丈何出此言?”

        老板轻叹一声,捻着三尺长须,摇头道:“我在京城经营数年,什么样的书生没见过?是诚心卖字画的,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能看不明白嘛!”

        解盈道:“难道状元郎是有意在此蹲守岑尚书?”

        老板只是摇头:“他是有意寻贵人,还是专等岑大人,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那日岑大人高高兴兴替我提完匾,恰巧他赶上门来,岑大人当场就变了脸色,拉着他直接往轿子上去了。”

        解盈一愣:“变了脸色?并非欢喜赏识?”

        老板不答,只长吁短叹了会,又掩面道:“这位郎君,妄议当朝大员,可是重罪啊!”

        解盈思索片刻,只觉迷雾中的暗影此刻终于开始显露原型,只差临门一脚。见那老板似乎不愿再答,她干脆换了个话题:“老丈,我还听说状元郎之妹仙儿出事前,你曾见她神色鬼祟,可是当真如此?”

        “唉,流言!流言!”老板恼道,“陆小娘子是个好姑娘,我也不知道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怎么传成了这样!”

        解盈躬身道:“还请老丈细说。”

        “陆小娘子虽目不识丁,却比她哥哥实诚多了,缺钱就是缺钱,卖字就是卖字,拿一些客人送的字画来卖也不避忌。人死为大,竖子怎可传谣,说她身怀邪术?”老板恼怒道,面有无奈之色,“她本是良民出身,只是家中清贫,父母早年饿死。南县贫寒,兄妹两人吃不上一口饭,若是离家行商,从此不得科考,她那一心圣贤的兄长如何甘愿?她既不想饿死,也不愿成了负累,干脆跟了人贩,卖良为娼,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自愿入这杨柳楼,埋没贱籍……”

        解盈闻言垂目不语,良久,方轻声道:“那流言传出之日,她可是拿字画来卖了?”

        “可不是么?”老板揉了揉眉心,思索道,“好像是几个新科进士,在她房里饮酒作对,留下不少手迹。实不相瞒,都是些醉鬼的胡言乱语,句不成篇,拿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我只是看在仙儿的份上,才低价将那打油诗买了。”

        “那她自然是很高兴的。”解盈看着老板的眼睛。

        “哎呀,起初是高兴的。”老板叹道,“她好像还想跟我说些话,只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没有下文了!我看她脸色有些奇怪,便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也不答,急急忙忙便走了。”

        “为何会这样?”解盈蹙眉道,“老丈,您仔细想想,她是不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哪有什么不寻常的?”老板纳闷道,“我的店里就这些东西,她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日街上也安静,没什么异样的声音。”

        解盈沉思片刻,心中默念了两声“细枝末节、细枝末节”,她抓住老板的衣袖,恳切道:“老丈可否帮我细细回想一下,她那时都说了、做了些什么?此事人命关天,再无关紧要之事我也不敢放过,还请老丈帮我!”

        老板面露为难之色,他思索许久,才从柜台后走出来,绕到堂前的白釉画缸前,抽出一卷字画,沉吟道:“我依稀记得,小娘子当时……将这缸里的字画一一看了遍,还问我都是谁写的。我还笑话了她,我说早告诉过她,这白釉缸里的,都是当朝大员的墨宝,是我的身家性命!她也是健忘,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解盈道:“她如何作答?”

        “现在想来,她好像那时就心神不宁,到处乱看我店里的东西,还非要追问我,每一副字,到底是哪个官员写的。”老板皱起眉,“你说她一个不识字的小女子,要看这些做什么?”

        解盈心中疑云更胜,只道:“陆小娘子天生聪慧,即便不识字,说不定也能看出些什么来。”

        那老板仍然不得其解:“这……这,即便如此,也不该招致杀生之祸呀!”

        两人又攀谈几句,实在议不出什么新线索,过得片刻,解盈便起身告辞了。

        解盈在茶舍中,将今日公堂上、书坊中所得线索细细写在纸上,整起案件若以画作相比,此时已然有了雏形,只差勾填笔墨。

        她隐隐感觉到,宿流光所称“本朝开国第一案”是何意义,但仍然隔着一层砂纸,无法戳破。

        她盯着自己的手稿又看了片刻,当即下定决心,将那宣纸收入袖中,驾马向城西清凉山疾驰而去。

        马蹄“哒哒”,离清凉山越近,这声音便越像敲在她心口一般,咚咚作响。

        晌午时分,青山已在眼前。她加鞭驱策,又一勒缰绳,马匹一阵猛冲奔至山脚,长嘶一声后急急停下。

        解盈跃下马背,将缰绳递给清凉山的小沙弥,拾级上山,先往法堂见过方丈,才绕到后山,去找逍遥王。

        后山幽静,松林竹影掩映下,听不见前殿往来祈福的喧闹人声,只闻晨钟暮鼓、鸟鸣阵阵。脚踏在松针上,细声可闻,解盈不自觉间放慢了脚步。

        一阵芳香沁鼻而来,她听到流水汩汩,便往水声传来之处走去。

        只见两株桃花开处,有一眼清澈山泉,泉边石径上,一个小童正靠着树打盹,解盈走过去一看,这不是苟儿又是谁?

        “苟儿!”解盈不客气地摇了摇小孩的肩膀,“怎么睡在外边?小心着凉了。”

        “谁啊……咋咋呼呼的……”苟儿被人扰了酣梦,脾气正大着,瞧见解盈,更没好气,“是你?你来做什么呀?又要带着我家王爷跳楼么?”

        解盈哭笑不得:“那可不是你家王爷的主意么?”

        苟儿怒道:“他一查起案来就没分寸,要是大伙儿都跟着胡闹,可不就完蛋啦!”

        “好好好,我懂啦,我跟你赔罪。”解盈无奈笑道,“你家王爷在么?”

        苟儿警觉:“你还要请他出山?”

        解盈只得摇头:“只是想问些问题。”

        “他在那边屋里。”苟儿拿着手里的柳条,指着山泉后边。解盈举目望去,果见一棵老梧桐下,有一间精致小巧的青砖小屋。

        她抬步要走,又被苟儿伸手拦住:“哎,你现在可不能进去!”

        解盈不解:“为何?”

        “没看见那轿子吗!”苟儿道,“有贵客在呢!”

        解盈一怔,那小屋门前确有一顶轿子,大小看不真切,然而那明黄色的轿衣在一片苍翠中尤为醒目。

        解盈恍然大悟,只好止住脚步:“劳烦贵客走后,您通禀王爷一声。我去那边凉亭等着。”

        “别别,”苟儿却道,“那位每次来,都要坐上好久呢。你也别等了,回去吧,有什么事下次再来,或者我帮你带个信。”

        解盈摇头:“陆仙儿之案,今日便要结了,我看父亲是想连夜写好文书,上呈刑部。此事耽搁不起,我还是在此等着罢。”

        苟儿劝她不过,两人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从午时等到黄昏,也不见有人出来。

        解盈还要等,苟儿却看不下去了,连声道:“我帮你进去看看去。”

        解盈忙道了谢,只见苟儿小猢狲似的蹦跶进屋里,很快又跳回来,冲她摊开手,笑道:“拿来。”

        解盈问:“什么?”

        “笔记啊!”苟儿吐了吐舌头,道,“王爷和那位下棋呢,说没空搭理你。他要我给你传话,说今日必不见你,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不过若是记了什么笔记,倒是也可以帮你审阅审阅。”

        他学宿流光那清冷懒散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解盈“嗳”了声,一时怔怔不知作何感想,最终还是取出袖中宣纸,双手递给苟儿。

        苟儿笑着接过了,又往小屋跑去,这次,耽搁了片刻才出来。

        日落时分,他边嚷嚷边跑回来:“王爷有三件东西要给你!”

        解盈连忙起身相应,满面喜色:“是什么?”

        “这个。”苟儿递给她一张字条。

        她忙展开一看,却见那字条上既无提示也无注解,只四个清隽有力的大字:揖峰指柏。

        解盈只觉这四个字有几分熟悉,却仍然不明所以,此时,苟儿又递给她第二件东西。

        那是一支银簪,纯银所制,样式简谱,并无花纹,却在顶头嵌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光泽莹润,熠熠生辉。

        解盈更懵了:“王爷为何忽然以此厚礼相赠?”

        “他自己不要么。”苟儿噘着嘴道,“今天宫里赐下一斛明珠,他又不喜欢这珠啊玉啊的,随手给了你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解盈却觉此中另有奥秘,她忽地想起案发当日,自己在宿流光轮椅下捡得的那颗珍珠。

        她心道:八王爷是在和我打哑谜呢。

        “替我拜谢王爷。”她目光闪闪,手指抚摸过簪头珍珠,面色微粉,当即抬袖掩了,顺势将这宝簪插入髻中,“第三件东西,又是什么?”

        “是句口信哩。”苟儿笑嘻嘻地看着她,忽然收了嬉皮笑脸,板起面孔来。

        他“咳咳”清了嗓子,拢着手,垂下眼睫,谁也不看,目光只落在面前“棋局”上,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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