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燕然城里唯有一家酒馆

漠北的残阳如一卷血红的旗帜挂在燕然城头，秋风肃杀，城外的老榆树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漫漫黄沙抹掉周遭的人迹。

        凛冬将至，九州为提防西戎人南下劫掠，关闭了从陇西走廊进入九州的必经关隘玉门关。而位于玉门关外侧的燕然城，及大漠更深处的十三卫所，就成了九州伸进漠北的一只断臂，如大漠里的孤岛。

        燕然城的戍城守军是陇西李氏的北府兵，此时北府兵就会进入三个月的备战期，以防西戎人叩关，直至来年春风吹绿老榆树的嫩芽，草原回归一望无际的绿茵茵，鞑伊人商队的驼铃出现在大漠的尽头。

        燕然城内的商铺青楼都关了门，唯有一家酒馆仍经营着，酒馆的名字就叫唯有一家，掌柜的是位瘸脚的中年人，每当有人问掌柜的姓什么的时候，他总要给人讲讲他这瘸腿的故事，以至于后来不少人以为他是因为姓不好才瘸的腿，毕竟有谁复姓喔跌。

        这天像平常一样，唯有一家酒馆里稀稀松松的坐着几位喝闷酒到无聊至极的人，他们有一朝没一朝的及时行乐。

        临近隆冬，燕然城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进了关内，只剩下这些了无牵挂的人浑浑噩噩的过一天是一天，万一哪天西戎人真打过来了也无所谓。

        闭眼时还是九州子民，睁眼便变成了西戎奴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不过是事二主罢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瞎子扶着门框，手捧着碗伸进来，“各位善人行行好，我几天没吃饭了。”，他干燥皲裂的嘴唇和皮包骨的身子告诉众人，他没有撒谎。

        喝酒的几位正愁干喝着没劲，便想着从这瞎子身上找点乐子。

        “瞎子，过来。”，一位喝到兴头上的客人将瞎子唤到身边，“我看你是真瞎还是假瞎。”，说着在瞎子眼前故意比划了几拳，瞎子毫无反应。

        他小声翼翼的走到瞎子身后，瞎子耳朵动了动，他突然在瞎子耳边一声大喝，吓得瞎子一激灵，众人被逗得捧腹大笑。

        那人也得意的坐回来位置上，从桌上拿出一碗酒递给瞎子，假慈悲的说：“看你饥肠辘辘的，来，先吃块肉。”，那人递给瞎子一根通红的胡椒。

        瞎子实在是太饿了，不知有诈，接过胡椒送进嘴中，下一秒便被辣的呼呼喘着粗气，看着瞎子滑稽的表情，又惹得众人一阵嘲笑。

        掌柜的看了直摇头，不料那人得寸进尺，递给他瞎子一碗酒，说：“不好意思，我看错了，先喝点水解解辣。”

        瞎子端起碗闻了闻，屏住呼吸将酒一干而尽，他再次被辣的涕泗横流，那人指着瞎子说：“你们看，瞎子流眼泪了，原来瞎子也会流眼泪啊。”，众人看着瞎子这滑稽的表情也是笑的前俯后仰。

        本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瞎子，经这么一番折腾，肠胃灼烧，直接昏厥过去。

        那人踹了踹地上的瞎子几脚，“你怎么躺下了？是不是装死？”

        这回刚才取笑瞎子的众人也看不下去，众人抹去脸上的笑意，纷纷指责那人太过分了。那人碍于面子，不依不饶的踹着瞎子，说：“你醒醒啊，装死是不是。”，见瞎子没有动静，他神情有些慌张。

        “够了！”，掌柜的一掌拍在柜台上，他不想自己的酒馆沾上命案，于是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人身边，指着瞎子问：“他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欺负他？是不是欺负我们这些残疾人让你很高兴？很满足？”

        刚刚跟着一起取笑瞎子的众人见风向不对，又和掌柜的站在一起，指责那人，“对啊，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欺负瞎子，你还配做人吗！你这个禽兽。”

        众人说着说着就拳交相加，打了那人鼻青脸肿，酒也醒了大半，他跪在地上祈求众人的原谅，“求求你们别打我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别打我了。”，那人竟然吓得尿湿了一片。

        瞎子适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众人推着那人，说：“快，给瞎子磕三个响头道歉。”

        那人连忙“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抓住瞎子的腿，说：“瞎爷爷，饶了我吧。”，他知道只能祈求瞎子的原谅这群人才不会再打他。

        瞎子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记住，勇士挥拳向更强者。懦夫才挥拳向更弱者，你走吧。”

        “是。”，那人连连点头，如临大赦，飞也似的离开了酒馆。

        瞎子遭受到这样的不公，还能一笑泯恩仇着实让众人佩服他的胸襟，掌柜的让店小二给瞎子端来鸡鸭鱼肉，却被瞎子推辞了，说：“掌柜的，这些我消受不起，我只需要一碗米饭，几块牛肉，几片青菜便好，如果还有一杯酒就更好了。”

        “啊？你会喝酒啊！”，掌柜的惊讶不已。

        瞎子淡然一笑，说：“若是不如此，我这个瞎子怕是早就成了路边一具骸骨了。”

        掌柜的对瞎子敬佩不已，在他身上，掌柜的看到一种难能可贵的东西，这让他眼睛湿润，“青菜现在是稀罕物，牛肉有，你等着我给切一碟来，再给你温三两杏花酒。”

        瞎子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饭，间隙往嘴里扔进几片牛肉。掌柜的拿手在瞎子眼前晃了晃，疑惑的问：“你到底是不是瞎子，哪有瞎子这么吃饭这样的。”

        瞎子嚼着米饭嘟囔着说：“掌柜的，你这就不懂了，我瞎的是眼睛，看的是耳朵。”

        “用耳朵看？”，掌柜的觉得不可思议，瞎子动了动耳朵，一把抓住掌柜的手，说：“诺，这回信了吧。”

        “真是奇人，奇人啊。”，掌柜的对瞎子的好奇心顿增，瞎子扒完三碗饭，打了个饱嗝，舒服的摸着肚子，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掌柜的，你这腿是怎么伤的。”，瞎子伸手去沾碗边的米粒放进嘴里。

        “你还知道我腿瘸了？”，掌柜的不可置信的看着瞎子，自己讲了这么多年瘸腿的故事，这是他第一次听有人问他瘸腿的事。

        “我刚才听你走路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料你腿应该是伤了。”

        掌柜的像寻到了知己，给瞎子讲起了当年战场上的故事，讲到动情处，他甚至站起身示范，仿佛这一刻他又回到了战场。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我感动，瞎子实在是难以共鸣，倒不是瞎子冷血，而是掌柜的不是讲故事的料，他的故事一句一然后，陷入回忆就是一长断“呃……”，有时候讲的还很跳跃，这让听者完全听不懂他要讲的是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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