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流泪
随着青莞一声厉喝，那人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殿下？”
雪光映着烛火，隐隐约约看到对面之人一身绀紫色团龙蟒袍，玉冠压鬓，很明显是刚出宫，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刘熙。
借着青莞手中微弱的烛光，刘熙看着身前不远处那抹倩影：素色薄袄，青色比甲。腰背挺直，身材单薄纤弱、弱不禁风又透着绝不屈服的倔强。
刘熙飞快掩去眼里情不自禁流露的疼惜之色，上前几步解下黑色金绣四爪团龙大氅，披在青莞身上，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叹道：“好啦，现在的你看起来，总算没那么冷了。”
青莞微怔，随后笑问：“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今晚宫里未设家宴吗？”
“家宴年年有，除了歌舞毫无新意，倒不如到这山水之间，欣赏如斯美景来得痛快！”
青莞看看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美景”，神色揶揄地挑了挑眉。
刘熙不以为意，毫不避忌地拉起青莞的手，“我让人准备了一些斋菜素食，你陪我喝一杯。”
“殿下！”青莞用力甩开刘熙的手，“莫非殿下不知，青莞是来做什么的吗？”
借着为母念经祈福，与人饮酒作乐？
成何体统！
刘熙回头一笑，细长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熟络与亲昵，就像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子，“念经祈福也要吃饭不是吗？”
青莞无奈，只好跟在他身后，向梅林走去。
穿过梅林，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曲曲折折半掩在挂满霜雪的树丛间。
下了石阶，沿着山坳向西北方向行了一柱香左右，黑沉沉的夜色中，一间透着烛光的小屋就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刘熙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暖意和饭菜的香味。
木屋居中燃着一只青铜火炉，炉里炭火通红，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铜锈味。
是新铜炉的味道。
首位处置了一张黄杨木雕花罗汉床，炕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素菜，正袅袅冒着热气。
见两人至，侍立一旁的多福意味深长地看了青莞一眼，悄然退了下去，并顺势将门关上，只留下屋里的两人。
刘熙一撩衣襟，率先坐了下来，伸手示意青莞，“坐！今晚莞莞陪本王守岁，权当报答本王对莞莞的救命之恩了吧？”
青莞心里涟漪微起。
她自然明白，刘熙此举绝非为了他自己，不过是想着她孤身一人在荒山孤寺之中，在这举国欢庆的节日里会寂寥伤感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里翻腾的酸涩和感动，走到刘熙对面坐了下来。
刘熙亲自为青莞斟上一盏茶，又为自己斟满，举起茶盏笑道：“来，我们以茶代酒，为了即将过去的一年，也为了我们的相遇相识，干杯！”
青莞微微一笑，举起茶盏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岩茶名丛，带着淡淡的参果香。
茶是参茶。
青莞微微抬头看了刘熙一眼，他正拿着筷子夹起一箸菜放在她的碗中，“尝尝看，护国寺景色一般，斋菜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青莞依言将菜放到嘴里细细品尝：素豆腐劲道有嚼劲，护国寺独有的赤酱香味浓郁，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前世她最爱的就是护国寺的斋菜。
护国寺所在的山下就是周国有名的江桥书院，大哥罗之恒是书院的学子兼助教。
每每来书院，大哥总会多走几里山路，给自己捎带一份斋菜回去。
熟悉的味道重新唤醒了青莞最深的味觉记忆，她这才真切地感觉到：她回来了！她真得回到京城，站在了距离亲人最近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她想与他们相认的心有多迫切，也没人理解这种明明能够触手可及、却似隔着天涯海角的感觉有多痛苦！
她经历粉身碎骨之痛，经历十年思亲之苦，却在这咫尺之间，被现实生生隔开了万里之遥！
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从重生到现在，青莞还是第一次流泪。
对青莞来说，能够肆意流泪也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
流泪是一个人毫无顾忌敞开的心怀，是心中的郁结有了可以倾诉的方式。
流泪是因为会有人安慰，会有人疼惜，才会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青莞曾以为自己的心性已经足够坚硬，不想一份小小的素斋，就轻易击溃了她所有的坚强。
眼泪迅速决堤，落得又快又急，打湿了她的衣襟。
青莞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捂住脸，无声肆意地痛哭。
纤弱的身子不停颤抖着，晶莹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
无声，却让人心碎！
刘熙心里暗暗叹息，悄然起身走出小屋，站在廊下，仰首望着茫茫夜色，神色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约两盏茶工夫，门被打开，青莞走了出来。
刘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又黑又亮，白白净净的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
若非那双微有些红肿的眼睛，刘熙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幕是他的错觉。
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般释然，又似乎将自己更深地遮掩起来，为自己罩上了一层更厚更坚硬的壳。
刘熙目光一闪，在心里迅速做了个决定，随后笑道：“吃过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会你就知道了。”
刘熙折身回房，青莞略一思忖，关上门重新坐回罗汉床边。
饭菜已经没有了热气，各怀心思的两人谁也没有想起让人重新热过。
沉默着用完了餐，刘熙制止欲跟上来的多福，带着青莞顺着一条更为幽暗的小路，来到一处昏暗的地方。
青莞打量了很久，直到看到那尊高大的佛像，才恍然得知这里就是正殿的佛像后面。
刘熙一直在仔细观察青莞的神色，见她脸上诧异之色不似不假，知她果真不熟悉此地，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前世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要了她，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这件事，他失去的是父皇的圣宠，断送的却是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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