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赌
“是么！”董汉骁故作夸张地睁大眼：“那我可不知道，谁知道云疆还有那么个地方”
“那必须的啊，那地方可充满了革命的胜利果实啊”只见他右边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跟他谈天说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热闹。
坐在左边的陈勇就不那么好受了，此时已是深夜，他已经提心吊胆了整整三天，三天了，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又是在鱼龙混杂的乡车上，他更不敢卸下防备。
倒是董汉骁，三天来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儿不耽误，现在不知怎么还和右座的男人聊上了天，那男人好似也是走南闯北不短时间了，嘴巴里的谈资只多不少，俩人正在聊到云疆，要知道那可是董汉骁待过最长的地方儿，怎不得叫一个相逢恨晚。
破乡车吱吱呀呀地响，陈勇的眼睛刚合上就马上会睁开，看了好一段外面的黑夜，他终于正过身子靠在了座位上，放弃了打盹的想法。
眼角一闪，陈勇发觉董汉骁腿旁那件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头好像有点不对劲，光看轮廓有点像铲子的圆头，但是比干活的大铲子小了不止一个型号。
好歹干过那么多年警察，陈勇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外国的工兵铲。
而这袋子的主人，正是这个现在正和董汉骁聊得正欢的黑瘦男人。
这男人不简单，陈勇想着，心中的戒备也随之提升一层。
直到后半夜，男人好像到了地方，拖起袋子就离开了，临行前还和董汉骁煞有介事地握了个手。
陈勇和董汉骁坐在最后一排，眼见着前头两排都空了，再前头的不是睡着了也是在犯迷糊，陈勇便低声道：“那个男的不大对劲”
董汉骁覆手在嘴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盗墓的”
陈勇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董汉骁撇嘴笑着看了看他，没多说。
陈勇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南麓这一块有什么盗墓的风声，随之便想到董汉骁可能又是在诓他，便没再多想。
“如果我没猜错”董汉骁空着嗓子道：“他应该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说话虽然有点不着调，但很硬气，说不定还是什么小官儿”
陈勇斜了他一眼：“就凭刚刚你们聊的云疆那一块儿？你直觉也太厉害了点”
“信不信由你”董汉骁将双手枕到脑后，擦了擦眼屎和额头上的油，打个哈欠道：“我睡一会，你看着点儿”
瞅这聊天氛围，这种人恐怕就是专门克自己这种人的，陈勇想。
谁知董汉骁突然睁开了眼：“你有话就说啊”
陈勇有点儿想翻白眼，但他的确已经渐渐习惯他这般样子，眼睛从窗户外头移了回来：“还在北河时，你要跟我说的话还没说完”
董汉骁从背包里掏出一大瓶农夫山泉喝了一口：“你问我为什么留自己的真名？”
“对”陈勇看着他。
“啊…”董汉骁把水放了回去，靠在靠背上，两只手十指交叉地放在腿上，旋着大拇指道：“我从头到尾分析一遍，有兴趣么？”
陈勇点了点头。
对于北河，他还是知道一些事的，他也想看看董汉骁到底能猜到什么程度。
“我先说一些依据吧…”董汉骁说着很明显想了想，道：“调动警察军队、封锁城市、封锁网络，后续还有补给车，还有三个黑帮就能赶走城市的市政阶层，非但不造反，反而搞起一套看上去比之前市政功能有效率得多的管理体制，从这些来看，除了国家上层没人能做到吧？”
陈勇看着他，再次点了点头。
“我说的对吗？”董汉骁直视着他眼睛，看上去饶有兴趣：“你知道些什么？”
陈勇看回前方：“我说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你信吗”
“所以”董汉骁挑挑眉：“我怀疑我们这些罪犯进到北河，也是在他们计划之中”
陈勇疑惑地看向他。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董汉骁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但只有这一种解释才说得通——我是真的证实了很多进到北河的罪犯，他们的罪名轻到偷车，大到杀人，但只要进到北河，都没被抓，包括我，也包括你。
“别人是因为什么才没有被抓我不知道，但是你”陈勇直视着他：“还有当时和你合伙的那五个人，之所以没有被抓，是因为市长下了命令”
这件事董汉骁还从没听他说过，经他这样一提醒他倒也想了起来：“啊，当时在那家车站旁边有家肯德基，那伙便衣就是你的人吧？还违抗了命令要抓我呢，哈哈”
陈勇太阳穴都鼓起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把罪犯当傻子啊”董汉骁调侃他：“每年牺牲那么多警察，你们是该好好反省反省”
陈勇沉了一口气，堪堪压制住了情绪：“…是二队的人”
他已不打算对董汉骁隐瞒什么了。
“那抢劫金店的五个人最后去哪了？是不是北河那三个黑帮的人？”董汉骁问他。
陈勇望向他，眼神中疑惑更甚：“——我以为你会对为什么市长要求放过你更有兴趣”
“肯定是要什么和谐了，又有什么城市比赛了，才让你们别惊动大众媒体，免得丢了多大多大gdp，对不对”董汉骁摇摇头：“所以我对那堆狗屁政客一点兴趣都没有，干的都是屁事儿”
陈勇哑然失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认真回答还是随意调侃，但的确被他猜中了。
小飞虫从窗外头飞进来，打在陈勇的脸上，陈勇便把窗户关小了一点，却恍然想通了什么东西：
“那另外五个，你们是商量好的？”
“对啊”董汉骁看看他：“原本说会趁警力分出去来两个人支援我，谁知道被他们当猴儿耍了——其实也怪我，活接得太仓促，没时间探底”
陈勇的表情说不上是好笑还是无语：“那五个人不一般，从端枪的姿势就看得出来绝对在军队里待过…至于去了哪里，真的不知道”
“说不定也到北河了呢”董汉骁嘴角咧了咧：“那他们最好烧香拜佛求别再遇上我”
陈勇扭头看着他：“所以一开始，你是怀疑张旭东派了那些人来陷害你，所以才一路到北河想要找到他当面对质？”
“很假是吧”董汉骁道：“而且也不合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突然就派了一队人马来要害我，还煞有介事地搞了个抢劫银行金店的计划，弄得有多大仇一样”
“你真的不认识他？”陈勇问。
董汉骁翻了翻白眼：“废话，我很久以前的确得罪了一个人，他当时也的确找了人来追查我，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自己都快忘了”
“所以…”陈勇顿了顿，慢慢地将脑袋上的鸭舌帽挪了个边：“你故意把真名留在那儿，是…”
“我在赌”董汉骁说着皱起眉头，语气也正经起来：“我赌他并不是针对我，而是在‘广发英雄帖’，目的就是为了把北河周边城市的所有罪犯都给吸引过去”
“广发英雄帖？”陈勇明显没理解他的修辞：“什么意思？把所有罪犯集中起来好一锅端吗？”
董汉骁翻了翻白眼：“很有可能啊，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扩充他们北河的好好黑帮啊，我又不是国家，怎么会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北河那三个黑帮的老大还都考公务员考上的呢，哼哈…”
看陈勇一副还在消化的样子，董汉骁有些沉不住气了：“你真的不能确定这是国家做的？”
“到现在为止”陈勇无奈地回答他：“除了当时高速上那场屠杀，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北河的事，都只是听说，从没有亲眼所见，包括你说的什么，军队、补给，我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听到风声”
董汉骁摇摇头，明显失了兴趣，没再多说，靠回椅背上重新闭起了眼休息起来。
窗外的夜色十分浓重，不见一颗星星，颠簸中，陈勇突然开口问：
“你一开始是因为什么被通缉的？”
在沉闷鼓噪的柴油发动机声中，两人间冷寂了五六秒，才终于传来了董汉骁的鼻音：“我发现你有时候不该说话的时候反倒话很多，而且真的不会说话”
“——我提醒你一句”董汉骁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盯着陈勇望向他的眼睛：“如果你有救出了女儿就带她远走高飞这种想法那我劝你尽早放弃，你一旦被抓，她就会被别人收养，一辈子活在你这个罪犯父亲的阴影下不说，她继父到时候哪天兽性大发把她猥亵了你都不知道”
陈勇收回眼神，苦笑道：“你会说话”
董汉骁没再看他，靠回去重新闭起了眼。
简陋的车厢吱吱呀呀地响，散着一股小孩的尿臊味，灯光不是很亮，照射着董汉骁闭着眼的面目，陈勇的距离可以听到到他稳重的呼吸。
因为眉头时常皱起，现在他的眉心已经有几道浅浅的沟壑。
看起来也就二十的样子——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勇摇摇头，转回脑袋看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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