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凉
只见麦扰伸出手，将第一个孩子牵上了台阶。
那孩子神情激动，像是见了偶像一般，随即麦扰领他走到炉边，给他喂了一撮白粉进去。
孩子自然被呛到，只是咳嗽过后，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欢乐，晕晕乎乎地站在了一边。
接着是小辫子，在人群的簇拥中他也跟随着麦扰的脚步走上台阶，然后重重地将白粉吸进身体，但估计是身体没经受住刺激，吸了粉之后直接昏倒了过去，被第一个孩子给狠狠嘲笑了一番。
董汉骁的眼睛低了低，他感到胳膊有些不自控地抖动了起来，皮肤里的瘙痒感又从神经深处传了过来，让他咬紧了牙。
五个孩子相继接受了麦扰的“洗礼”，中间的大孩子最厉害，吸了之后不仅没有任何不适，还扬起手臂举到了空中吼了几句，直到嗓子都有些发哑了才放下，在台下大人们的欢呼声中走到了一旁。
“（伽婆的勇士们啊）”在完成这一切后，麦扰终于走到了台前，抬起左手大喊道：“（从此以后，你们将受到我的护佑，在你们的肉身死后，你们的魂将进入英灵殿）…”
董汉骁手脚冰凉，他分明感到良知的谴责，但却无能为力。良知于他已经渐渐沦为一个装饰，可有可无，他明白这是众多代价中的一个。
讽刺的是对大部分人来讲代价往往是用来换取好的东西的。
…
“（他啊）”黎春唐抽着烟看向天空，不远处是他养的一窝猪：“（的确变好多啦）”
董汉骁坐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左眼皮似乎还因之前受的伤有些肿胀：“（你呢，你怎么样）”
黎春唐摆了摆手，看动作似乎有些行动不便：“（我现在已不教孩子练泰拳了，太伤身体了，你看我现在，干农活都吃力）”
说着他又看向董汉骁：“（你不该回来的，麦扰已经不是以前的麦扰了）”
董汉骁看着他，笑了笑，望向山外渐渐下沉的夕阳，又问：“（你父亲身体怎样？）”
“（他很好）”黎春唐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现在在市里住）”
“（还干着老行当么？）”董汉骁笑道。
黎春唐点点头：“（在市里开了个纹身店，你有空可以去逛逛）”
“soshame”董汉骁摇摇头，丢掉烟头：“（本来还想找你再讨教两招）”
黎春唐看了他好几秒，浑浊的眼睛中透出一丝阴翳：“（五年了，你还是这么有干劲）”
董汉骁只是笑：“（养好你的猪吧，鬼王黎）”
“（别想激怒我）”黎春唐坐在石头上说道，看着董汉骁沿着小道下了山，渐行渐远，脑袋轻轻摇了摇。
董汉骁回到村子里，远远就看见聂影在屋子前坐着。
如果说原来还走点资本主义小辣妹的外形，现在她完完全全就是个本地小村姑了：小布鞋，广袖的衣服，深褐色的裙子，扎着辫子的皮筋都换成了本地浆染的发带，看得董汉骁一阵想笑——她要是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外形估计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董汉骁走到她旁边坐着：“大小姐啊，我回来了”
两句话的尾音都是向上提的，听着有点儿像在故意聊闲。
“喔”聂影被他吓了一跳：“回来了”
“恩”董汉骁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天上的火烧云。
场面安静了几分钟，似乎两人都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咋样啊”聂影道：“缺胳膊少腿没？”
董汉骁听出她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了？担心小辫子”
聂影重重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他怎么样？他们都在说他今天要去参加什么‘成人礼’，会不会有危险？”
董汉骁斜眼看着她，抿了抿嘴，道：“你最好还是别对他投入太多感情”
“什么意思？”聂影疑惑道。
“五年前，八面佛有个手下”董汉骁看回前方，平静地说道：“他弄出过一例让童子兵带着炸弹去搞自杀袭击的事，小孩儿被毒品洗了脑，让干什么就…”
“别说了”聂影颤抖着声音打断他。
董汉骁自知也不合适，闭了嘴巴。
“那你能不能别让他们那么干”聂影面向着他，声音少见的软了下来：“…我挺喜欢小辫子的，这边也难得有个人陪我说话”
“喝热水了吗”董汉骁看着别处换了话题。
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聂影吸了吸鼻子，头摆向一边：“没有啊”
董汉骁闷了半晌，“不喝，以后就叫你凉水儿了”
聂影蹙着唇憋了一会，才笑了两声。
“对了，给你买了个东西”董汉骁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白色的小瓶递给聂影。
聂影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摸着手里的小瓶问：“什么啊，洗发水？”
她的反应终于使董汉骁轻松了一些，便提了语气解说道：“蜜粉，这儿女孩儿都用这个，防晒啊防紫外线啊，祛痘什么的，抹着好”
聂影捏着小瓶子愣了好半天，话音终于带回了几分本来的元气：“我有男朋友了昂”
董汉骁看着她粗糙的脸上的痘印和额头上的油，接着又看了看她干燥起皮的嘴唇周遭，以及脑袋顶上的那一片大油发，之前缺的那一块刚长出新皮来，咧开嘴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怎么，觉得我有所企图？”
“应该不会吧”聂影晃着瓶子：“你是性冷淡嘛，我知道的啦”
说完她又笑了笑，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恩，谢谢了”
“要知道”她说着，声音又低沉下来：“…现在这种情况，有人能，相互照顾确实，挺温暖的，谢谢”
“不用谢”董汉骁道，聂影正经的时候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随即董汉骁拍了一下膝盖，起身到屋里看陈虎去了。
陈虎依然躺在老位置，现在正打着点滴，房间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就是轻微的粪便味道，可想而知我们的虎哥这些日子也经历了不小的苦难。
“受苦了兄弟”董汉骁拍了拍陈虎的胳膊。
“我没事，死不了”陈虎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话还是你说的呢——你怎么样？怎么晚了一天回来”
董汉骁把这几天的经过跟他简要说了一下，陈虎听完琢磨了半天，茅塞顿开道：“啊，就是让你给他做事儿呗”
“差不多吧”董汉骁点头道。
陈虎想了想：“那这样倒还好，起码比较单纯…那你帮他做事，除了保我们，还有什么好处么？”
“我在想能不能南无三给整出来”董汉骁道。
“有可能吗？”陈虎看向他。
董汉骁点头，道：“八成把握”
陈虎也点点头，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少顷，他沉沉道：“那把他救回来之后呢？”
未待董汉骁回答，他便继续道：“你说过，有了计划，你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难听出这段时间的等待着实让他胡思乱想了不少东西。
董汉骁抿了一下嘴，道：“有些东西现在只有我知道，对大家都有好处，相信我”
“…”陈虎沉默了一会，似是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换了语气道：“所以你现在是真要做回老行当了，阎王爷？”
董汉骁哈哈一笑：“可不，威风得很哩”
※※※
“啪嚓！”
麦扰大骂着将鱼缸扔到了墙上，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
两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但却只能将头低得更深。
“（你们是废物吗）”麦扰暴躁地走到两人跟前，左手将两人的脑袋挨个拽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就是几个警察吗！一车的货都能丢？啊？！）”
左边的男人颓丧着脸：“（老大，这次遇到的警察不一样，他们太厉害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麦扰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唾沫星子都喷到了男人的脸上：“（你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是一枪打在脑袋上都死不了，还是他长了两个屌？啊？！）”
说罢麦扰将男子的脑袋向下一按，一个提膝撞了上去，男人登时鼻骨碎裂，向后翻倒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拖走！）”麦扰胳膊一摆，两个壮汉便进屋将男子拖了出去。
麦扰喘着粗气，叉着腰站到了镜子前，像是在想着什么。
房间里因而变得安静，安静得连金鱼在地上挣扎的声音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上有纹身的那个光头壮汉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满是严肃：“（老大）”
麦扰看了他一眼。
“（往云疆的货链最近很不对劲）”壮汉道：“（这次已经三次失败了，我怀疑他们增加了人手，不过更有可能是改变了战术…）”
麦扰没有说话，只是转回了头，皱眉听着。
壮汉似乎有点着急，咽了口口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您带回来的那三个人，确定没有问题吗？）”
麦扰突然将身子面向他，眼里透着骇人的冷光：“（你是在怀疑我吗）”
壮汉面现惊惧之色，慌忙弯下身：“（不敢，对不起，老大）”
麦扰收回眼神，望向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和那两道黑眼圈，整个人透着憔悴：“（云疆的路线暂断一个月，求货的有不满意的，让他们找别人去，今后也别合作了，货在手上饿不死，至于你，告诉下边的人都省点心思做别的事去）”
“（是，知道了）”壮汉将身子又向下弯了一段，转身离开了。
麦扰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嘴巴用力地抿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但更像是在出神。
原本站在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此时更加不敢吱声了，身形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房间很安静。
已经听不到金鱼蹦跶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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