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绝境

日前湖北省京剧院来连，演出《逍遥津》等三场大戏。《逍遥津》乃高派须生代表作之一，因对唱功要求极高，如今已不多见于舞台，主演李衍茂蒙前辈名家辛宝达亲授此戏，唱得神完气足，让滨城戏迷大过戏瘾。

        说起《逍遥津》，大约是京剧中文不对题的典型代表了：整出戏无一字提到逍遥津，内容更是毫无联系，曾有戏迷探讨说难道“逍遥津”指的是戏中曹操所用的毒药？其实逍遥津只是地名，这出戏最早的版本中有“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情节，因有此名，后来屡经删改，已经全成汉献帝故事，与逍遥津风马牛不相及了。京剧极尊重传统与旧例，戏名轻易不动，至今仍保留着《通天犀》、《宇宙锋》、《红鸾喜》、《庆顶珠》这些难懂的名字，与演出的戏文内容都已没什么关联。

        传统戏曲多以喜庆团圆收尾，为满足老百姓的心理期求，就算剧情催人泪下惨不忍睹，最后硬掰硬凑也要弄出一个大团圆；而《逍遥津》却是京剧中少有的一个大悲剧，从一开始的愁云笼罩，到后来每况愈下，愈唱愈惨，活画出人生茫茫无路的悲苦绝境。这出戏的主角汉献帝，在历史上就是著名的傀儡皇帝、末代亡国之君，《逍遥津》在《三国》基础上又做了生动的改编，剧情层层递进：先是被曹□□宫（戏曲中素有“五色逼宫”之说，以逼宫者脸谱颜色定名，《逍遥津》即为其中的“白逼宫”），继而被华歆追剿，身边仅有的忠臣穆顺被剑劈，爱妻伏后被杖杀，最后连皇子也性命难保，纵使父子三人齐齐跪倒求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无辜幼子被毒死在自己面前。

        封建社会尊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视之为儒家文化的最高准则，君、父、夫乃是无可置疑的权威，亦当为臣、子、妻垂范，而《逍遥津》中的汉献帝，虽然贵为天子，却先失忠臣，再失爱妻，又失稚子，臣、子、妻皆不能保，这等皇帝已经做得连一个最卑下的普通人都不如，实如伏后在《三国演义》中所云：“似此为人，不如早亡！”最悲惨的是，为人君、人父、人夫的威严、意气、能力，早已在动荡的政治风云中消磨殆尽，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帝，既无反抗之力，又无求死之志，家破人亡之后，自己仍要在曹操的阴影下忍辱偷生，《逍遥津》结尾他孤独走向下场门的背影，道尽一个无助者的绝望与凄凉。

        京剧大师高庆奎创立的高派，不仅唱腔独到，亦以演绎人物见长，《哭秦庭》、《赠绨袍》、《煤山恨》等代表作都是人物屡遭磨难，感情跌宕，情怀激愤悲怆，充分发挥他富有激情的唱做艺术。《逍遥津》的核心唱段“父子们在宫院伤心落泪”，一句导板长达两分半钟，抑扬顿挫撼人心魄，连续十数个排比句“欺寡人”更是唱足了那份既怨且恨、既悲且苦的心绪，将整出戏的绝望情境渲染到了极致。其实“欺寡人”这段戏文编得相当差，勉强拼凑、重复，驴唇不对马嘴，但唱腔完美，无可更移，观众也都不介意。戏中且有汉献帝自呼谥号“朕，汉室献帝”的念白，百年来也始终未改，老戏的魅力，当真没有道理可讲呢。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因大连京剧院拍摄数字电影，本周演出暂停。）

        （配图：《逍遥津》李衍茂饰汉献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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