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天涯孤客话《夜奔》

“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好教俺有国难投，哪搭儿相求救？”

        《夜奔》这出戏，可谓字字珠玑，尤其京剧宗师杨小楼的传世录音，苍凉雄劲，令人百听不厌。传统京剧大部分由民间艺人创作，台本粗陋，文辞俚俗，常有生拼硬凑的“水词儿”，值得反复玩味的唱词并不多，而《夜奔》是一出难得的唱词极为精美雅致的好戏，那是因为它源自昆曲，唱的全是昆曲曲牌，作者李开先乃是明代著名文学家、剧作家，这出《宝剑记·夜奔》写得水准精深，意蕴十足，无论是前面的八句诗，还是后面的《点绛唇》、《新水令》、《驻马听》、《折桂令》直至《煞尾》的套曲，听来都如余香满口，回味无穷。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今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同为林冲逼上梁山故事，《夜奔》比京剧《野猪林》更加悲怆沉郁，唱尽落难英雄的椎心泣血：“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一心报国的忠臣孝子，被欺压至流落江湖落草为寇，“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作叛国红巾，作了背主黄巢”，这满腔冤屈，足以将任何雄心意气碾为齑粉，无边暗夜，正是英雄心境写照。那繁美的“转灯”、“卧鱼”，一曲曲的《雁儿落》、《得胜令》，诉尽心头茫茫郁愤：“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唬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

        传统戏曲素以一桌二椅唱尽天下万物，但是《夜奔》连一桌二椅都没有，整个戏台，空空荡荡，只有那一个武生边行边唱，以他一人功力，唱得全场气氛森然，让那暗夜的凄冷、山路的跌宕、人生的悲苦、世态的寒凉，映在每个看客心上。昆曲原版的《夜奔》，从头至尾只有林冲一个人在台上唱念做打，几乎每个字都有身段，汇聚了短打武生大部分经典技巧，对演员功力要求极高，因此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之说；京剧《夜奔》仍然保留了这些技巧，但已经过杨小楼的改革，变换了行头，加上了杜迁、宋万等人物，林冲也可下场两次稍作休息，又有与徐宁的大开打，场面火爆热闹，成了一出足可担当大轴的大戏。在小灰个人看来，虽然京剧《夜奔》影响深远，如今舞台上处处皆是“大夜奔”演法；但是要说精致细腻，情境与心怀表达的到位，还要数昆曲《夜奔》那仅由一人承担到底的“一场干”。要什么火爆热闹，要什么敌人和同伴？英雄末路，最震撼人心处就是这份极简极凉极孤单。

        本周末大连京剧院的《夜奔》，由武生杨程饰演林冲。杨程近年的成长进步，有目共睹，上次看他的《夜奔》还是在四年前，今次仅看彩排剧照就已是脱胎换骨，令人对这出久违了的好戏充满期待。周六下午，四出折子，各呈异彩，衷心推荐。

        （本周京剧演出：7月1日、2日19:15人民文化俱乐部《红灯记》，王墨、王玢、韩亚男、张潇涵、杨鹏程；7月4日15:00宏济大舞台《小上坟》乔子涵、王帅；《盗仙草》李依依；《探皇陵》徐英；《林冲夜奔》杨程）

        （配图：《夜奔》大连京剧院杨程饰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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