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豹子头与花和尚

京剧《野猪林》的剧情，其实与《水浒》原著并不完全一致，但是浓墨重彩地突出了林冲与鲁智深肝胆相照的情义，相当跌宕动人。热血男儿之间的友情，可以比男女之间卿卿我我的爱情更加荡气回肠，这一点在满篇阳刚之气的《水浒》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但是林冲与鲁智深之间，彼此交付的心意究竟有多少，倒是个值得细细玩味的话题。在我看来，鲁智深对林冲的一片热肠，确实天地可表：初相识时热情结纳，得闻林娘子落难，疾奔现场大呼“我来帮你厮打”，临别之际殷殷相约：“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这表态并非虚语客套，日后林冲发配，正是这位结义兄弟，一路追踪到野猪林，关键时刻救了林冲性命。那一日黑松林内禅杖飞舞，胖大和尚跃出，闪电般寒光，雷鸣般呼啸，是整部《水浒》中最激动人心的关节之一。

        林冲对鲁智深，自也是欣赏、爱护、感激，“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可是纵观全书，并未见林冲真正将这份情义挂在心头。野猪林获救后，押解他的两个公差打听鲁智深的来历：“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主持？”鲁智深机警回话：“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结果鲁智深前脚刚走，林冲后脚便对两个公差泄露天机：“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金圣叹评点云此处“遥答前文”，“奇情恣笔”，我却以为以林冲之谨慎细致，竟将鲁智深的来历吐露得如此毫无防范漫不经心，只能说他并未将这位结义兄弟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句随口出卖，鲁智深再也无法在相国寺安居，从此浪迹江湖，流落二龙山做了山寨大王。二龙山与梁山相聚不远，鲁智深与林冲又同为名震天下的草莽英雄，却多年没有来往，直至三山聚义上梁山，整部书都过去一半的时候，两人才重又相见。欢聚酒席上，鲁智深动问道：“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林冲道：“自火拼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所逼，随即自缢而死；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

        这便是酸枣门外结义金兰的那对挚友，离散多年后唯一的一段对话。先前一直热情地声声呼唤“兄弟”的鲁智深，至此只以“教头”相称，可见已经何等生分。而此后两人也再未有交集，和入伙梁山的诸多好汉一样，泯却先前个性，集体陷入失语。鲁智深失陷华州时候，林冲也前去搭救，但是完成任务的意味较重，其挂怀程度，比起当年鲁智深疾奔野猪林救他的急切，可差得太远了。

        若换其它小说，这等细节，完全不说明问题；但是在《水浒》这样的名篇巨著里，何尝有过半丝闲笔。想必施耐庵在描述野猪林传奇的时候，笔力虽然矫健生动，却并未有过要将两人塑造成千古知交的意图吧，花和尚自豪迈潇洒，豹子头自隐忍持重，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各自奔向各自的人生。这样的解读，说来让人惆怅，可是在这纷纭的世界里，有多少深情厚谊，都如此在时空冲刷下化为寻常。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5月1日下午15:00《野猪林》王墨、高仓健；5月2日下午15:00《勘玉钏》张潇涵、岳峰）

        （配图：京剧《野猪林》（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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