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世间再无叶盛兰

今年是京剧大师叶盛兰诞辰百年，北京举办大型纪念演唱会，叶盛兰巨幅画像下，众多名家登场，表演叶派小生经典剧目。小灰看在眼里，只觉满目悲凉。一是登台所有小生中，最精彩的仍是年过古稀的几位前辈，新生代演员包括叶派嫡传几大弟子在内，全未有能扛起叶派大旗者；二是如此身后哀荣，对叶盛兰本人来讲，又能弥补多少呢。在他生前，但凡能给他一点点公正待遇，小生行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看叶盛兰青年时代的照片，只觉得现今许多形容偶像男主的新词儿都可以用在他身上，不仅是帅，不仅是英俊，更是“狂拽酷炫”、“邪魅狂狷”……很多人说他与影视明星黄磊酷肖，我倒觉得：黄磊更具民国气质，带着老派的温文尔雅；反倒是叶盛兰，放射着一种锋芒毕露的时代感，搁到现在也是卓尔不群的个性巨星。那酷酷的邪气，烁烁的灵气，勃勃的生气，隔着这发黄的照片，隔着百年岁月风尘，都仿佛挟带着凌厉的光彩扑面而来。

        叶盛兰一身绝艺，留下完整影像的只有一部《群英会》。他饰演的周瑜，气场之逼人，份量之沉实，风韵之儒雅，达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极致。京剧名角讲究“文武昆乱不挡”，那一代小生里，昆之翘楚自然是俞振飞当仁不让；文之巨擘大约要数姜妙香独领风骚；论起武来，恐怕就是叶盛兰一枝独秀了。单就《群英会》舞剑的一个“山膀”，就演尽武小生紧圆脆帅之美，后世小生无不以这部电影来抠着样儿学，实未有第二人够得着他的水准。

        但凡当年能多给他一点点公道，可以留下多少的精彩啊。《群英会》拍完没多久，叶盛兰就被打成□□，“内部控制使用”，就算偶尔登台，也不能挂牌不能谢幕，演出前后都要负责扫地打水等各种杂役。国家京剧院去上海演出，原定的李少春《野猪林》因故取消，临时安排叶盛兰以《罗成》救场，在完全未做宣传的情况下，戏票两小时售空，沪上戏迷蜂拥而至，整场演出火爆异常，完戏后观众流连不去，聚在台前高呼叶盛兰的名字，主办方不得不网开一面，让已经换上清扫工制服的叶盛兰，走上台来再三鞠躬……

        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呢？不能想，不敢想。那天的戏，如今尚存一段十七分钟的明场录音，从未听过任何一版的《罗成》，有那一版般惊心动魄。那高亢透彻的唱腔，盖过满场山崩地裂般的喝彩，盖过嘹亮的唢呐、喧嚣的锣鼓，直贯云霄，锥心刺骨，戏唱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天人合一了，唱出的不仅是罗成的，也是叶盛兰自己的凄怆、郁愤、一腔血气、满心屈辱：

        “黑夜里杀得我马乏人困，西北风吹得我透甲寒，耳边厢又听得金锣响震，想必是苏烈收了兵，二秦王他倒有爱将意，三王爷并无有痛臣心……”

        再也不会有了，这种打心底迸出血来的唱法，真希望它从来没有过。再隆重的纪念，也追不回那远去的身影；再多的效仿、致敬，也只能证明逝者的独一无二、不可或缺。世间再无叶盛兰，再无小生，再无京剧，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点点正在消逝的幻影，一点点璀璨过后的余音。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1月1日15:00《文姬归汉》范金秋；1月2日15:00《四郎探母》王墨、王安琪；1月3日15:00《隔江斗智》岳峰、王墨、符鹏）

        （配图：叶盛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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