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医馆主人

月黑风高夜，果真是杀人放火天。

        只是，这负责杀的和被追杀的，都不算人。

        若说白日里的凤凰城还颇有烟火气，此刻便全是森然的鬼气。大片乌云遮蔽了月光，笼罩在城中乌压压的“人群”头上，他们缓慢而有序地向城门处移动，依然在追寻什么。

        或许……已经不是人了。

        九荇扶着蘼芜，收回落在那些魔物身上的目光，勉力集中心绪驭云。

        云下的后斯就没有这般安逸了，他未曾修习过驭云之术，只擅长腾挪躲闪。因此，他只能背负后纪奔跑跳跃于高楼檐梁之间，偶尔途经没有房屋的空地，刚一落脚就有魔物围上来。好在那些魔物行动迟缓，他才每每都能迅速绕过逃脱，跟上九荇。

        城门在视线尽头缓缓出现，九荇一喜，随即又一惊——城门外有一层拔地而起的红光，红光似有若无，像极了一层流动的血水，相接于天际。

        很显然，整座城已处于结界之中。

        九荇哪肯死心，立即驭云上前，还未靠得太近便已觉得有炽烈热浪扑面而来。她本想用手去触碰那层红光，细思之下又将手收回，双手结印召来枝条。

        枝条以灵力运化而成，一触碰到红光就瞬间被点燃，转眼间烧得灰烬都不剩。

        寻常火焰根本无法点燃灵力所化的枝条，纵是火势滔天，也无法让枝条燃得长久。眼前这火，却将枝条燃得连灰烬都不剩。

        九荇今日已详细查阅凤凰城的地志，多处提到远古时代丹鸟途经此地时，以真身所化的涅槃之火抵御洪灾，难道眼前这结界便是借传闻中的涅槃之火而成？

        九荇本体是莲子，对火力有天然的畏惧感，她能主动上前查看已是怀揣巨大的勇气。她一边驭云退开，一边细思该如何破这借火力形成的结界。

        后斯背着后纪立于城楼之上，双目炯炯，似在等她决断。

        九荇正欲开口，却听得自城内浓重的黑暗中有熟悉的破空之声传来——一支长箭携千钧之力恰好射入后斯足旁的位置，虽是从远方而来，但箭上的力道却没被卸掉多少，生生没入城墙半寸，可见射箭之人的臂力惊人。

        长箭后绑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延伸入城里的黑暗中，那正是魔物涌来的地方。

        “是魔族。”一直未开口的后纪突然看向绳子延伸的方向，似有所感。

        若是射箭之人想取他们性命，这支箭此刻就是穿胸而过，而不是射在城墙上了——与其被困于此间，不如一搏，或许还有生机也未可知。

        好在这些魔物无法飞起，九荇的驭云之术也算其克星，但后斯就不一样了。

        打眼望去，地上魔物密集，几乎连落脚之地都没有，若是后斯还如此前一样用腾挪躲闪之术，恐怕很快就会被围困。

        九荇的视线落在长箭系的绳子上，她伸手向下扯了扯那绳子，确认绳子的另一端并未断裂。

        “以绳借力，你有信心吗？”九荇问道。

        后斯抬眼望去，心中已有定数，颔首肯定。

        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向着长箭的来处循去。

        后斯借长绳之力，跃起又落下，足尖一点便又跃起，一跃一落之间便就前进一阵距离，速度竟也与驭云之术不分上下。

        那些零散的魔物皆追着后斯跑，九荇这般压力自然小一些。是以，她还能分心瞧瞧蘼芜，却见他面色暗沉，似被蒙上一层死气。

        往日里，蘼芜总是神情生动，仿佛要将人间的喜怒哀乐都演过一遍。虽然曾欺骗于她，但并未真正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还数度救她于水火之中，也时常开导她。

        她突然开始怀念他摇着羽扇贫嘴的模样，但此刻除了焦急，她只能不停在他耳旁念着清心咒。

        不多时，只听得后斯开口道：“到了。”

        九荇望去，隐约是方才逃脱的客栈，但此刻魔物已朝城门处涌去，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返回。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长绳是自客栈对面的医馆窗牖中延伸出来的。

        医馆中灯烛甚亮，想来是为迎他们才特地点起，在满城黑暗中显得十分打眼。

        九荇与后斯对视一眼，将蘼芜扶到一旁台阶半坐下，独自上前以枝条叩门。

        医馆中的药草香刚飘到九荇的鼻尖，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动作急切而迅速，似乎是医馆中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后纪示意后斯去将蘼芜背起，自己则跟在九荇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方才察觉到有魔族在此处的人不是他。

        四人均进门后，医馆主人才急切地将门关上，又奋力抬了一根横木添在门后，随即又灭了灯烛。房中登时暗了下来，九荇警惕地握住袖中的袖驽。

        月光自纱窗斜照而入，九荇的双眼适应黑暗后，方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一位约莫双十年华的姑娘。

        她面容清隽，斜挽着一根灵动俏皮的麻花辫，自脖颈后绕到身前。她的左眼下有一颗十分妖娆的朱砂泪痣，宛如从眼中流下一滴血泪，即便是在黑暗中瞧去，也有动人心魄的美感。

        此刻，她正亭亭立于房中。九荇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好奇地打量着九荇一众人。

        良久，医馆外的动静消失了，应是那些魔物走远了，眼前的姑娘才开口：“你们好，我叫祝不惑，是这间医馆的主人。此间近来夜里不太平，是以灭了灯烛，只能在这般幽暗的环境中与你们叙话，十分抱歉。”

        她这般呵气如兰的谈吐，九荇自叹不如——从前她在符剔山时，受江疑熏陶还能守些礼法，如今举止言谈已经越来越不顾礼法了。

        “是你引我们来此处的吗？外面那些是什么‘东西’？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我是说，正常人。”九荇将一连串问题连珠炮弹似的提出，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但她怕一口气问完，祝不惑也很难一一答出。

        祝不惑轻轻一笑，歪头看向由后斯扶着的蘼芜，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你这位朋友的性命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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