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杨文婉一夜未眠。
天亮了，安排在前院儿照料舒子成的婢女前来回报说舒子成醒过来了。
杨文婉匆匆梳洗了一番就去了前院儿。只见真姑姑正在给舒子成出了血的胳膊腿重新包扎，一边对舒子成说道“若是你还想活着就不要用力，血流多了我也保不住你。还有，你要说什么赶紧说给姑娘听，你受不住疼我马上要给你灌迷药。”
舒子成见杨文婉进屋，咬着牙对杨文婉说道“四姑娘，悠然居里有个姓左的学子，字善明，他救了我一命且有一样很重要的证据被我放在他那里，请四姑娘去寻他。”
真姑姑见舒子成说完要说的话了，拿起一旁早已凉透的迷药一次给他灌了进去。
等了片刻，舒子成不再挣扎了，真姑姑才轻手轻脚地又开始包扎。
“他这个情况要多久才能不疼。”杨文婉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最少要半个月。这半个月必须得让几个力气大的护卫守着他，而且婢子得用人参吊着他的命，用人参、燕窝熬成汤汤水水，再兑上迷药，他醒了就灌进去一碗。直到伤口都不再流血了才能让他每日里有个片刻清醒。”真姑姑想了半天又说到“姑娘，这人小腿上被刮掉的血肉最多，只怕就算勉力救了他一命，腿也未必还能再站的起来。”
杨文婉闭了闭眼“人活着才是大事。”
左善明。这名字对于杨文婉而言简直烂熟于心。年纪轻轻高中状元，被派遣到江南西道，从一个小小的建州司马短短五年间就升任苏州府府牧，统管整个江南西道不过短短十几年就破格升任户部侍郎，又用了两年升任户部尚书。等杨文婉退居后宫不再管前朝事时已是升至左丞之位，时年不过五十许。而杨文婉之所以对左善明这样熟悉，不过是因着在自己垂帘听政的那些年里，唯有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朝廷内外也唯有他愿意为自己鞠躬尽瘁。哪怕后来陈昭夺回皇权，左善明也依旧是那个为天下黎民着想的左善明，便是陈昭也并没有因着他是自己手底下的就打压他。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这样早就遇到了他。既是遇到了，那就去会会他吧。
杨文婉带着丹朱刚刚出了府门要上马车，就被杨文延骑着马堵住了。
“我与杰哥儿说过了，从今日起你要去哪里都由我们二人相送。往后也是。”杨文延少见的认真地说“我与杰哥儿各自有品级在身，你不一样，若是遇到了上回的情况，你连个小小的侍卫长都反抗不得。”
杨文婉并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杨文婉并不知道，柏石私下里将杨文婉身边随行的暗卫加了一倍。
等到了悠然居，杨文婉发现七皇子带着金吾卫与孟少卿带着的大理寺侍卫居然再次将悠然居围了起来。
杨文延露出杨国公府玉牌，带着杨文婉进了悠然居。
“四姑娘，今日悠然居怕是不能接外客了，你请回吧。”七皇子看到杨文婉进了悠然居就开口赶人。
“小女不是来寻殿下的，殿下大可不必在意小女。”杨文婉说完，就朝着孟少卿那里走去。
“四姑娘，本殿的话再说一次，悠然居今日不接外客，请回吧。”七皇子朝金吾卫使了使颜色，金吾卫拦在了杨文婉身前。
杨文延一个箭步与柏石齐齐挡在了杨文婉与金吾卫之间。
这样大的动静招来了前头正在盘问的孟少卿。孟少卿见到杨府的这个四姑娘，颇有些头大，再看看四姑娘身后面色难看的七皇子，一个头更是有两个大。可自己都与这位杨四姑娘对上眼了，总不能再装着看不见。孟少卿心里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杨文婉走过去。自己这两年一直给自己做的心理建树在看到杨文婉时又塌了，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居然能调动整个杨国公府。
“杨四姑娘怎得今日来了悠然居。”孟少卿走上前，金吾卫和杨文延才同时退后了一步。
“孟少卿，我今日来悠然居是来寻您的。昨儿夜里我们府上的守门的侍卫救了个人，此人今日一早醒过来片刻，让我来寻您，说他叫舒子成。只不过他现如今伤势过重，还昏迷着，您看是在我们府上养着还是送到您的大理寺。”杨文婉说完竟是抬脚就要走。
孟少卿思量了半晌，才对杨文婉说道“那就劳烦四姑娘了。”
杨文婉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却在路过七皇子身边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孟少卿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孟少卿只得顶着七皇子难看的面色走到七皇子面前说道“殿下，舒子成拖杨四姑娘将他的行囊给他送去，您看...”
七皇子黑着脸示意金吾卫让路，杨文婉就在掌柜的的指引下向二楼走去。
“掌柜的，你们这儿可有一个叫左善明的学子？”
“这个小的记不住，要不让人下去查查？”
杨文婉点了点头，掌柜的就派人下去翻找入住的册子了。
“有的姑娘，就住在舒先生对门儿。今儿个大理寺盘查，让所有人都在自己卧房里呆着，左先生应该也是在的。”
杨文婉让柏石把舒子成的东西收了，自己和杨文延则去敲了对面的门。
打开门杨文婉就看见一袭翠竹色袍子的左善明，还是当初的那张脸，只不过年轻了许多，看着也温和许多。
“姑娘有事？”
“舒子成让我转告你，带着他的东西去杨国公府寻他，这是玉牌。等你何时想去了，拿着玉牌去就是了。”杨文婉示意杨文延将杨府玉牌给了左善明。
杨文延虽有些不解，却也乖乖照做了。
柏石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舒子成的东西，转身就出了门。杨文婉见柏石出来了，就打算回府了。
“等等，姑娘，子成兄怎么样。”左善明脸色有些发红。
虽极不合时宜，但杨文婉颇觉有趣，这个日后刻板到嘴角都绝不可能向上抬一下的左善明，年轻时居然对着个十岁女娃娃脸红？莫不是这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杨文婉赶紧打断了自己跑到天际的脑子。
“活着，不算很好。”
“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左善明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苦涩“咱们这样的人，想做那样的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极好的了。”
杨文婉点了点头，就在杨文延的催促下离开了。
等杨文婉下楼时，楼下的大理寺侍卫与金吾卫全都撤了，只留七皇子与孟少卿带着几人等在杨文婉的马车旁。
“四姑娘，咱们一道与你同去，看看舒子成的伤势，若是可能，怕是还要录份口供的。”孟少卿解释着。
杨文婉没说什么，只是在杨文延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回到杨国公府，杨文婉就带着七皇子与孟少卿直奔舒子成所在的客房。
进了舒子成的房间就看见真姑姑在给舒子成换药。血水浸染了真姑姑的襦裙，地上沾满血的绑带更是随处都是。
“姑娘，刚刚舒先生动了一下，竟是活活痛醒了，这一挣扎，伤口又崩开了。婢子没办法，只得加大了药量，刚刚给舒先生灌下去。”真姑姑满头大汗地替舒子成上着药。
七皇子看杨文婉面露不忍之色，迅速上前一步挡住了杨文婉的视线，且回头对杨文延说道“世子爷，本殿听说四姑娘本就有梦魇之症，这等血腥场面还是让四姑娘出去吧。”
“对对对，咱们出去吧，舒先生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根本说不出什么，先保住命再说，先救命。”孟少卿的眼角撇了撇跟在杨四姑娘身后出门的七皇子，又看了看前头走路一步不错的杨四，再看了看屋里头的血腥场面。
出了舒子成的卧房，孟少卿就借口要走，七皇子却开口道“本殿记得杨三夫人是孟少卿的老来女，今日既是来了，怎能不见一面再走。”
孟少卿一顿，原本走向府外的脚顿时转了个方向，拉着杨文延往内院走，边走还边说“殿下说的极是，便是不见玲姐儿我也得拜访一下老夫人不是，岂有过府不入的道理。”
杨文婉也就没说什么，自在前头引路，将七皇子引到书房。
二人在书房里一坐一站，沉默良久。
“四姑娘还觉得自己做得对么。”七皇子看着杨文婉，而杨文婉看着自己的鞋尖。“四姑娘，你看着这些为了天下百姓不惜牺牲生命的人，怎么忍心利用他们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殿下，您到底对我了解多少，又知道这其中多少事，就对我妄下断言呢？”
“我对你没有多少了解，可我眼中的你、印象中的你确实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七皇子指了指自己“你胆大妄为也心狠手辣。”
“殿下，您到底想要说什么。”杨文婉不耐烦地问道。
“现在收手，别再继续做些无用功，上回大皇子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下一回等他确定是你了，我就算是想救也救不了你。”七皇子看杨文婉并不领情的样子又继续说道“如果玄慧不是被我提前一步带走了，你觉得西明寺会只死一个小和尚么。今天是舒子成，明天如果是你别院里那几十个无辜百姓呢？杨文婉，我早就说过你，不要做些以卵击石的事情，淮南道的水要比你想象中的深多了，根本不是你想一次性斩草除根就能做到的。”
“殿下，我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你要管杨府的事和我的事。这些事你就算都看到了，你就好好的看戏不好么。”
“冥顽不灵。”
“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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