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不熄灭
后来陈缅出名了。
像卢因赛想象的一样，人人都爱他，人人都爱他的书，各种文学大家站出来大肆夸奖他的作品是多么的深刻，文笔是多么的动人，出版书的腰封上豪气地写着“当世文坛的神来之笔”。阴郁病态的部分是指摘社会弊病，血腥暴力的部分是为了凸显阴暗面，甚至有人称他是“旷世天才”，写的书是“20世纪最伟大的书”。
他的读者给他寄来雪片一样多的情书，他的粉丝为他成立了后援会，还称他是大卫一样帅气的男人。他拥有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和越来越高的社会地位，他成了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作家。
“人人都会爱你，人人都会爱你的书。”
陈缅治好了腿，在一片赞扬声中获得了文学奖，在世界各地发表讲话，来去都有保镖护送，钱如流水一般打入他的账户，他随手写的一篇文章都有千万人追捧，随便穿的一件衣服都有千万人争抢着买同款。
陈缅冷眼看着这些夸赞他的人，这些人中甚至不乏曾经拒绝他的稿子的出版商，曾经辱骂他的书“最下流”的读者，他们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疯狂地落井下石，又在他一夜成名之后挤破脑袋也要和他拉扯上关系。
陈缅觉得自己迷失了，赞扬声越大他就越冷漠，鼓掌声越响亮他就越麻木。
他突然觉得多年以来自己追求的东西完完全全破灭掉了。他拼命想要钱和地位的时候命运不肯给他，他浑浑噩噩地准备了却余生时命运却突然对他青睐有加，给了他寻常人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荣华富贵。
他拥有过看似引发他灵魂共鸣的精神伴侣，到头来不如一个学都没上完就和男人私奔的女人；他来到了前半生梦寐以求、每天睡前都祈祷着的所谓上层社会，到头来原来这样虚伪和空洞。
在第三次获得国际文学大奖后，陈缅捐掉了银行里写作获得的所有钱财。
凄冷的月光泄地，卢因赛如瀑布一般美丽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搭在陈缅身上，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男人的头顶，浴室的地板上是陈缅刚刚打碎的酒瓶。大片的红酒染红了洁白的瓷砖，可这并不可惜，客厅的酒架上放了无数名贵的红酒。
空气里是腐朽的油墨香气，在装满钞票和珠宝的浴缸里，陈缅抱着卢塞因嚎啕大哭。
一月份，天空飘着小雪的时候卢因赛和陈缅结婚了。
两个人的婚礼，没有神父，没有对戒，没有伴郎伴娘，没有宾客满堂。
他们按照正常的婚礼仪式完成了整场婚礼，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缅念誓词的时候卢因赛直接亲了上去，她笑得有些讽刺，“做什么念那毫无意义的誓词？如果我真的穷困潦倒，病痛交加，恐怕你走得比谁都快。”
“你说的对极了，我的新娘。”
同年的四月份，卢因赛怀孕了。
陈缅又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的做梦。他总是梦见卢因赛挺着大肚子被他从楼梯上推下来，总是梦见他抱着堕胎的她去医院，梦见他把面包车停在小巷口。每当从梦里惊醒，他就要看看枕边女人的肚子还在不在，他可爱的、未出世的宝宝是否平安无事。
卢因赛偶尔半夜里被孩子折磨的醒过来时，看见他这幅失了魂的模样，总要好生嘲讽一番，
“因果报应，陈缅，你不想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现在来的这一个你想要也得不到。”
陈缅听到她说这话，总是愤怒地诅咒她去死，却又在想到孩子时哀求她收回这句狠心的话。
没有人比陈缅更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了，卢因赛怀着孕的这段时间他每天为孩子讲故事，看各种早教书，读《怎样成为一个好爸爸》，学时下小孩子喜欢玩的益智游戏，宝宝从一岁到三岁的衣服玩具他都准备得不能再齐全。
他将视作艺术和生命的书房改成了宝宝的玩具房，而自己的写字桌挪到了餐桌的角落；他还在每一个困倦的夜晚里从床上突然坐起来，叽里咕噜的爬到写字桌旁拿纸和笔，只因对宝宝的名字突然有了灵感。
他偶尔也在晚上刚吃完饭时，搂着肚子大了的卢因赛在阳台上乘凉。
“等宝宝长大一点，咱们就多带他去外面旅行，孩子要从小就多外出见识见识，哪怕不走远了，在近处瞧瞧也行。”
“以后上学了，最好还是不要报寄宿学校吧，离家远的学校也不行。”
“如果是女孩，那不能远嫁，最好离家不超过两个街区，这样我老得走不动，还能坐着轮椅去看她。”
卢因赛生产的那一天，陈缅紧张得脸色苍白，连和妻子斗嘴都忘记了。
好在生产顺利，母女平安。
陈缅抱着孩子的那一刻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他白皙的脸涨成了紫色，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像是手里捧着他等了多年的珍宝。
卢因赛坐在病床上，笑意真挚，却又虚浮得仿佛要飘散在风里了。
“陈缅，这是我生命的延续。”
卢因赛靠着医院的窗台抽烟，刚生产完苍白的脸用粉底液遮的很自然，她甚至淡淡打了几圈腮红，看起来很美。
豹纹短背心和牛仔超短裙，脚上蹬着黑色绑带高跟鞋，衬得她跟18岁刚上大学的小姑娘似的，火辣又性感。
卢因赛靠着靠着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班里的老师都喜欢她，尤其是美术老师和语文老师，一个夸她有艺术天赋，一个夸她有文学素养。
卢因赛抱着成摞的奖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在作文里踌躇满志地写下，长大以后要成为一名作家或者画家，哪怕终身穷困潦倒，也要完成她心爱的艺术。
直到几年后辍学，老师眼中那个最有天赋的才女一朝陨落，梦想幻灭，鲜血淋漓的现实里只剩一地鸡毛。
之后她遇见了陈缅。陈缅是个自大的天才，她疯狂地爱这个男人，也疯狂地爱他的文字，从此卢因赛的生命就在不断地追逐，无时无刻不在盲目寻找她的所谓“艺术”。
梦里卢因赛一直在奔跑。
她跑过像小王子头发一样美丽的金色麦浪，跑过四月天里吹着轻柔晚风的旷野，跑过街头有情侣热吻的浪漫夜色，跑过四季，跑过漫山遍野，跑过千山万水，跑过盛满鲜花的小溪。
她不断奔跑着，追寻着，前方指引着她不断追逐的偶尔是学业，偶尔是梦想，偶尔是陈缅，
偶尔……
凑近了看看吧。
凑近了看看吧。
卢因赛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微笑着往前跑，拨开所有阻挡她前进的障碍，然后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跳——
融化在当天最后一缕阳光之中。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这一天太阳晴得略显尴尬。
陈缅当时刚给孩子换完尿布，见卢因赛性感的打扮，讥讽她刚生了孩子就不知寂寞，非要打扮得如此艳丽。
卢因赛却笑得灿烂，眼神简单而清亮，用手肘一点点推开窗户。
最后在陈缅转过头的那一刹那，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她没看到男人惊愕的眼神和瞬间猩红的眼睛，当然，看到了又怎样呢？
卢因赛没抽完的那只烟丢在地上，它还在烧，仿佛一团永远停留在爆裂瞬间的古老花火，永远美丽而绚烂。
她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场疯狂而热烈的行为艺术，成为一朵永不熄灭的红色玫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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