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惊变
缥缈宗，蓬莱峰，太清殿内。
殿中有三人，掌门莫问，白衣白裤白袜，居中坐着，右手边是一中年道姑，一身月白道袍。显得分外脱俗除尘，手持拂尘，柳眉细眼，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虽说神色冰冷，已至中年，却也是容貌秀丽，英气逼人，十足的一美貌道姑，这人正是方丈峰首座，晓月真人，莫问左手边，却是身材微胖的陆栢之。
此外，太清殿内，再无他人。
众人皆默然不语，莫问低眉垂首，看着桌上一青色青花瓷杯，杯中有茶。
“陆师弟”，莫问打破了沉默，语气略有低沉，道：“陆师弟，你怎么看。”
陆栢之沉默许久，低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莫问真人神色无奈，摇头不语。
陆栢之深吸口气，缓缓道：“掌门师兄，自我缥缈峰建派以来，已有百年，其百年间，三峰并立，从未有失，这乃是祖师遗训！”
莫问叹口气道：“我明白这其中利害，只是，天下将覆，若一味墨守陈规，怕是我缥缈宗危矣！”
晓月真人平静道：“况且你那瀛洲峰早已是名存实亡，与其浪费资源，不如合二为一。”晓月真人言语直白刻薄。登时将陆栢之说的脸色通红。
莫问干咳一声，连忙打个圆场，他素来知晓晓月真人乃是伶牙俐齿，言语直白，脾气易怒，早有领教过，忙接口道：“这个...陆师弟，别着急，我的意思，你可清楚了？”
陆栢之越听越怒，瀛洲峰素来就人丁单薄，气运不佳，如闲云野鹤般，如今竟然欲将瀛洲峰并入蓬莱，眼看师祖师父几代人心血要付诸东流。如何不怒，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待如何！”
莫问没想到陆栢之竟有如此大反应，吃了一惊，陆栢之性格木讷，脾气倔强乃是众所周知之事。莫问脸色一沉，有些不悦道：“陆师弟，我们今天只是商议，坐下！”
陆栢之看了看掌门，复又看了看晓月真人，默然片刻。
晓月真人毫不退让，冷喝道：“弱肉强食，自古便是道理！”
陆栢之越发愤怒，他性格本就木讷，口舌一向不甚灵活，自是说不过晓月真人，但心中怒气更甚，脸色涨的通红，怒喝道：“你要怎样，是否要看看我是不是弱肉！”
晓月真人竟是丝毫不退让，当即站起，傲然道：“哼！那我就来领教一下陆师弟的昆吾剑！”
陆栢之更不言语，踏上一步，右手已然按住剑柄，大殿之上，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声大喝，却是莫问真人一掌拍在茶几上，满脸怒容站了起来，喝到：“你们两个好本事啊，可当我这个掌门死了不成！”
莫问执掌缥缈宗已有三十余年，德高望重，平日里虽是和蔼可亲，但此刻一发怒，气势斐然，晓月真人与陆栢之俱是非同小可，心神震荡，随即退了下去，
低声道：“是，掌门师兄息怒。”
莫问真人看了看他二人，半晌怒容方才退下，道：“陆师弟，天下大劫将至，我缥缈峰更是难以独善其身，为兄此策也是万般无奈，我知你心中不好受，但兹事体大，我们不可不慎重，你今日且先回去，细细考量一番，我等再行商议，如何？”
陆栢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重重跺了跺脚，点罢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出去。
大殿之上，此刻晓月真人也平静了下来，望着陆栢之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掌门师兄，陆师弟为了瀛洲峰可谓是耗尽心血，此番所为，他自然是心里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莫问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的，陆师弟的为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宗门也是信得过的。”
一路上，陆栢之风驰电掣，纵跃腾挪，无所不用，倾尽全力，半分也未曾停歇，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气喘吁吁，止步在瀛洲峰与蓬莱峰间的一线天。
一线天，顾名思义，两座山峰对望而立，中间是千丈深渊，其下云雾缭绕，隐隐可听大河奔腾，两峰之间却只有一条碗底粗细铁链，便通了两者。其势险峻，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陆栢之却没有犹豫，踏上铁索，走的那般漫不经心，若是一个不小心，怕是粉身碎骨。性命不保了，走过一线天，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再抬头时已是玉清殿，他忽然很害怕，全身颤抖，他怕这一道门后那一排排的灵位，站了良久，终于还是推门而入，他没有坐，因为在蓬莱峰已经坐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喝茶，尽管嘴里已经很苦。他只是那样静静的站着，低眉垂首，向着，那些灵位。
站着，如这般，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应该是午后吧，太阳很温暖，透过窗子照进来，给沉闷的玉清殿带来些生机。
一阵喧闹传来。一身黄衣，青春朝气的陆月儿大声嚷着，手拉着垂头丧气的陆小风进得殿来。一副告状模样叫到：“爹爹，爹爹....！”
一连叫了几声，陆栢之神情恍惚，全然无应。
陆月儿有些生气，嘟着小嘴大声叫道：“爹！”
“何事！”，陆栢之吓了一跳，颇有些不悦，道。
陆月儿小嘴撅起，道：“爹爹，小师弟笨死了，连个基本功都学不会。”
陆小风脸涨得通红，头低到胸口处，默不敢言。
陆栢之看、一窒，看着有些呆傻的陆小风，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便冷道：“哼！真是聪明的可以！”
听罢，陆小风竟然愕然抬头，略有些惊喜道：“谢谢师傅夸奖，只是我的确是很笨。”
“噗嗤”一声陆月儿笑了出来。陆栢之呼吸一停，仔细的看着他的模样，他神情真诚，却不是装出来的，更是大怒，道：“我夸你？我夸你？你是真傻啊还是真听不出来，我真是三生有幸，收了你这么个货！”
陆小风顿时神色惶恐，忙跪下颤声道：“师父，弟子不好，惹师父生气了。”
陆栢之，哼了一声背过手去，陆月儿吐了吐粉舌，拉拉陆小风示意他偷跑，陆小风低头跪伏着，默默摇了摇头。
大殿一时间尽是寂静，只听得道一阵阵急促的呼吸。
良久，陆栢之心灰意冷道：“去吧去吧，出去吧...！”
陆小风仍是跪着一动也不敢动，陆栢之忽然一下子转过身来喝到：“怎么，难不成还让我请你出去！”
陆小风头更低了低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说罢“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起身时额头已是一片通红。
屋内，陆小风双手枕着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言不语。
“咚咚咚”，陆小风偏头望去，原来是那只又小又丑的幼鹰，只见它犯病似得在窗木上啄个没完。陆小风烦道：去去去，别烦我...。”
说罢翻了个身，不再理会，可那只丑鹰却不知好歹，“咚咚咚”个没完，陆小风心中一恼，忽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一句“扁毛畜生”还未说出口，双足未稳，“扑通”
一下跌倒了床下。那丑鹰先是一愣，继而扑棱这双翅“唳...”的叫了起来，仿若是人类大笑般。许是太得意忘形了吧，竟是一个不稳从窗木上摔了下去，陆小风刚巧站起
身来撞见此幕，连痛也顾不得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久，丑鹰站着桌上，悠然自得的喝着杯中之水，陆小风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出师姐责怪的神情和师父发怒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叹道：“想不到，我不高兴时，只有你在这陪我...。”那丑鹰似乎听懂似得，“唳”的回应了一声。
黄昏落日，红霞欲消，玉清殿。
陆栢之一脸严肃，居首正坐，殿下正立着陆月儿与陆栢之二人，作为首座之女，陆月儿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副轻松自在模样，反观陆小风，在殿下局促不安，不时拿眼睛偷瞄着陆栢之，两手不安的揉搓的衣角。
陆栢之看到他这般不成器模样，哼了一声道：“我今日叫你二人却是有事，从今日起，月儿随我一同练功，我亲自教你《大道至虚经》第二层的修炼。”
陆月儿眉头一皱，迟疑片刻道：“是，我知道了，那小师弟他...？。”
陆栢之哼了一声道：“哼！他根基不稳，若是强学，百害无利，稍后你将内功第一层心法教与他便是。”
听罢，陆小风更是一颤，头愈发更低了，不敢稍有只言片语。
陆月儿道：“可是...。”
话还未说完，陆栢之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起身步入玉清殿深处，待身影消失的那一刻，突然站住道：“陆小风，入门功课何时做完何时再来找我！”
他霍地抬起头，望着师傅消失的身影，恭敬道：“是，师傅，弟子会努力的。”只听得哼的一声，便不见了陆栢之的身影。
正在失神，陆月儿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小师弟，稍后我去找爹爹说情，看在我的面，上他一定会带你去的！”
陆小风感激道：“多谢师姐了，可是....可是我....。”
陆月儿不等他说完，眨眨眼睛保证道：“有师姐带着你，放心吧，就包在我身上吧！”说罢拍了拍微微耸起的胸脯。
好久，似乎真的过了好久，可是天仍旧大明，红霞仍在，仿佛陆月儿进了玉清殿便不会再出来一般。陆小风在殿外急的热汗直冒。
从不知，等待，有时竟如此难捱！
玉清殿中似乎隐约传来争吵声和低低的哭泣声，陆小风紧咬下唇，脸色苍白，双拳紧握，想起师姐如此委屈，师父如此忽视，直暗骂自己无用，不争气。为什么自己就
不能再努力一些。想到此处“啪啪”竟是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片刻仿佛不解气般又“噼啪噼啪”打了四下，方才住手，只见小脸上浮现出清晰手印。
不觉间太阳已沉了下去，只有红霞，但也在渐渐退去。
陆月儿哭着从玉清殿跑出来，向着远处跑去，陆小风在身后紧追，关切道：“师姐。师姐...。”
知道跑到演武场边缘她方才停止，蹲在地上，双肩颤动，微微抽泣。陆小风默然片刻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她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般，转身伏在陆小风肩上大哭起来，他便再也不敢动一下，嗅着鼻尖淡淡的幽香，一时只想：“生命若是如此，该有多好。”
良久，有似乎只是一瞬间，陆月儿抬起头，陆小风竟是未觉一般，一动不动，尽管胳膊已经发麻，可是仍旧不愿，仿佛，梦，未醒。
瞧着被泪水打湿的肩膀，陆月儿低低道：“小师弟。”
是什么时候？这个坚强的女子竟也是如此脆弱。
陆小风呆了呆，暗叹一声，道：“怎么了，师姐。”
陆月儿揉着眼睛，满是歉意道：“小师弟对不起了，我与爹爹说，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而且...而且...竟然还骂了我！”说到此处，眼眶中又是爬满的泪水。
陆小风低头，默然片刻道：“没事的，师姐，或许师傅是为我好吧。”
陆月儿道：“小师弟，你要好好努力，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在一起”陆月儿却不知，这一句平常至极的话，却萦绕在这个平凡的少年心中不知几千万遍，心中竟是涌起了浓烈至极的渴望，低低道：“真的么，只要努力，就能在
一起吗？”声音细小，仿若蚊子哼叫一般，令人听得模模糊糊不真切。陆月儿眼中仍自有泪，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陆小风忙道：“没...没什么。”
陆月儿也为多想她却不知这少年心中有着怎样得想法，只是道：“你要努力，师姐我等着你！”
陆小风也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的，会的......也一定会在一起的。”那后半句，却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次日，东方刚露鱼肚白，玉清殿。
“吱呀”一声，陆栢之推门而出，身后正是一身淡黄色衣衫的陆月儿，此刻他眼睛红肿，背上负了一个灰包袱，脸上尽是不舍之情。
陆栢之道：“收拾妥当了？”
陆月儿道：“是，收拾齐了，可是我....。”
陆栢之面色不耐烦道：“又有何事！”
陆月儿支吾片刻，迟疑道：“我想去看看小师弟...。”
陆栢之眉头一皱，挥手道：“去吧。”
陆月儿如蒙大赦，飞快向陆小风房间飞奔而去，连门都忘了敲，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椅板凳得当，只是墙上那柄柴刀却不知去向，陆月儿失落到：“原来他已经去砍柴了，为什么不等我呢？”
低低叹了口气，她从怀中珍重的取出一页黄纸，压在瓷杯下，合门而去，便随着陆栢之下山而去。
寂静瀛洲峰，偌大山上，竟只有一人，一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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