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穷
原本想来算账的灶神大人无可奈何地把失魂落魄的小冥王拎回了家。
经验使然，他应对这种情景的方法向来管用又粗暴。
许鹤卿从茶几底下翻出林霁从前用过的水杯，用滚烫的热水泡了一杯浓茶。
“拿着。”站在一旁装僵尸的林霁下意识握住被塞进手心的杯子，倒霉孩子睁着她那双傻子一样的大眼睛，缓缓发出了一声：“哈？”
许鹤卿没搭理她，拎住她的领子往房间里走。他熟门熟路的打开林霁的衣柜——专门挑了存放大衣和床具的那扇门，把林霁连人带抽纸塞了进去。
林霁跌坐在抱枕堆里，嗅着洗干净的外套上洗衣粉淡淡的香，冲着关闭的木门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少女细细的声音穿过柜门，瓮声瓮气的：“许鹤卿，我已经长大了。”
许鹤卿撩起外袍，背对着衣柜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回答：“我没跟你说过，长大了就不能再钻衣柜了。”
他听见衣柜里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柜门拉开一点，两只高跟鞋不客气地扔了出来。
衣柜里的空间很大，也很凉快。林霁整个人陷在抱枕里，伸手从衣架上扒拉下来了一件冬天穿的厚大衣抱在怀里。她埋在衣堆里，很大声地指挥许鹤卿：“你出去！”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
林霁抬起手挡住了眼睛。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哭的时间并不长。
许鹤卿坐在客厅里给自己泡了一壶茶。青瓷的茶杯很小的一个，盛着橙黄明亮的茶汤。
手中的茶汤渐渐凉了，他倒掉续了一杯新的。新的一杯渐渐也不见了热气，他耐心地再次续上。
始祖神君五感可通天地，无论是背对她坐在衣柜外还是远远地坐在客厅，对灶神大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的区别。
第三杯茶凉透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房间里逐渐平缓的呼吸声，柜门缓缓被推开，她从衣柜里爬出来，光着脚去捡扔在一边的鞋子，一边做深呼吸。
许鹤卿镜片后的眼睛轻轻弯起。
林霁推开房门。她新换了一身衣服，白色衬衫扎进长裤里，脚上的尖头高跟鞋似乎能够刺穿世界。
她面色如常的走到许鹤卿身边，弯腰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说：“地府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过去了。晚上吃饭不用等我了。”
许鹤卿吹了吹杯里的浮沫，仿佛不曾关心过她在房间里的所作所为：“嗯，知道了。回来时看着买点水果，家里只有苹果了。”
林霁轻轻“嗯”了一声。
她换了一身衣服，仿佛也把之前那个懦弱的自己换下来了，现在的这一个又穿好了铠甲，变得无坚不摧。
拿下门边衣架上挂着的大衣，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许鹤卿始终没有回头。
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坐在原处，手中那杯茶直到凉透都不曾动过。
地府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要林霁亲自到场监督。她不过离开了几个小时，判官便急得团团转。
林霁推开冥王殿的大门，正好撞上急匆匆往外走的判官。
“哎哟。”林霁捂着自己磕红的额头，无奈地问，“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判官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出大事了！”
地府招募大量新鬼作为员工，与阴兵分属不同部门。
林霁原本是打算招鬼进厂大批量生产忘忧散满足幽冥小店的订单，先让一批新鬼跟随阴兵熟悉操作流程；这样到后来，阴兵便可以慢慢撤出，投入百鬼物流，占据扩大物流系统。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时代守卫地府的阴兵和招入的新鬼之间竟然会爆发大规模械斗！
林霁赶到时，两方早就被黑白无常带着手下制服了。
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她，两边顿时呼喊了起来：
阴兵那处像是有了主心骨，雀跃起来：“我们陛下来了，看陛下怎么罚你们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新鬼那边似乎有些气弱，安静了一瞬，也有人壮着胆子喊：“陛下！你可不能袒护那帮阴兵啊！你、你要是不分黑白，我们就……就不干了！”
一阵骚动。
这边嗷嗷叫：“你们不知感恩！地府给了你们跟家人梦中团聚的机会，你们居然还敢在这充大爷？打不死你们！”
那边就不平：“新鬼就没有鬼权吗？凭什么让你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不公平！”
这边气得倒仰：“老子在地府当了好几百年的兵，住个新房怎么了？！新来的后边排着去！”
那边横眉冷竖：“当初招募的时候说好了待遇从优！凭什么你们这群老人就要占便宜？我们要起义！”
心中怒火滔天，林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她不慌不忙地从两帮鬼中间穿过，无限威压不加掩饰地释放，在场众鬼都是心头一悸，收起脸上的愤愤不平，忍着气低下了头。
走到中间空地上，早有一把太师椅摆在正中。黑白无常手持武器站在两侧，脸色都显得不太好看。
唯独林霁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她坐下来两腿轻轻一搭，掠眼过去，微微一嗔。
场里霎时静了。
林霁仿佛是来吹风的，众目睽睽下悠闲自在地靠在椅子背上，食指在扶手上轻重缓急的敲着，听节奏曲子应该还挺欢快。
她就这么逍遥自在地把曲子从头敲到了尾。最后一个音落下，林霁身子一歪，懒懒散散地抬头看了对面一眼，笑了一声：“说完啦？”
她的声音比同性要低沉一点，愤怒喜悦都不会高声，却自有种威严的意味。即便是如眼下这般带着笑意和活泼的语气词，都会显得不辨息怒。
众鬼心里一怵，便瞧见那双漂亮清澈的杏眼微微一弯。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托着下巴打量阴兵：“瞧着对面那伤，你们还挺有优势啊？”
阴兵们面面相觑，连忙卸下武器：“属下不敢！”
林霁又扭头看另一边：“刚才我仿佛听着有人说要起义？”
新鬼们惴惴抬头看她，得了一声轻嗤：“还当这是人间呢？”
“怎么个起义法？推翻我，你们来做冥王？又或者，建立个平等的法治社会？”
她扶额叹息似的笑：“醒醒吧？若是我等不在，你们早就被阴兵打死了。”
新鬼堆里传来一声质问：“那我们就没有鬼权吗？”
“有啊！”林霁坐正了身子，好整以暇地回答说，“有我在，你们才有鬼权。”
她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敲敲自己的脑袋，恶劣地瞧着那边，“知道么，冥王掌权之前，地府里头都是旧鬼吞噬新鬼，借以增强鬼力的。”
林霁扫了扫自己的衣服上的褶皱，诚恳地看着周围：“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我也不管你们到底谁胜谁负。当初你们跟我签订的合同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地府禁止械斗。”
“诸位违约了，便按照合同受罚吧。”
她顿了顿：“明天早上八点，我希望各方能派出代表来冥王殿说清诉求。”
“我猜，你们不会想用到，我解决问题的手段的。”
半小时后，黑白无常和判官赶到了林霁家。
天色已暗，林霁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脸色依旧阴沉得吓人。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便齐齐一伸手，把判官推了出去。
判官踌躇了一下，弯腰行礼：“陛下……”
林霁抬手打断了他：“不必多言。”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也不需要知道两方伤亡程度。这些，明天他们自然会想全了告诉我。我只想知道，找到那三个人了吗？”
黑白无常上前一步：“不负所托，已经有了目标。”
林霁点点头：“盯紧。至于那个间谍，如果他还想惹事，直接做掉。”
“是。”
“是。”
林霁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去盯着吧。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钓一条大鱼出来。”
黑白无常一边应下，一边同时给判官使了个眼色。
判官头疼的冲他们招招手，用口型撵人：“滚滚滚，赶紧滚！”
召出阴风，黑白无常掐指念决，转眼不见了身形。林霁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她撑着头瞧了判官一眼：“想说什么？”
判官哼了一声：“怎么，知道是来得罪你的，连口茶也不给？”
林霁勉强扯唇笑了一下，把旁边小桌上自己面前没用过的茶盏往判官那推了推：“得啦，别老得了便宜还卖乖。”
判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啧啧感叹：“好茶啊！”
林霁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判官放下茶盏，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霁啊，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和她细细的算：“你瞧瞧，你这几个月，又是开店，又是办物流，又是招新人，又是阴兵改制、建立这个部门那个部门的。”
“阿霁啊，改革不是你这么做的。咱们慢慢来啊！”地府儒雅温和的判官大人很光棍地说，“天庭那边的欠款不着急，拖着嘛！他们还能怎么样？还能打下来不成？”
听了这话，林霁仿佛有些烦躁。判官眼见着她回头瞧了瞧书房的方向，没见着许鹤卿，伸手往一旁的花架底下一掏，掏出一盒烟来。
一盒薄荷口味的女士香烟已经抽了一半。林霁给自己拿了一支，偏头看见判官，她抬手往他那一递：“来一根？”
判官抖着手拒绝了。
林霁也不在意，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窜起一缕黑色的火焰点着了烟。她吸了一口，在微凉的烟气里蓦然说：“我是故意的。”
“什么？”
林霁咬着烟扭头看他，别在耳后的那缕长发微微滑动，微卷的发梢落在颈边，妩媚又野蛮。
她嗤笑一声，一字字重复道：“我说，无论是前面改革还是今天的矛盾，都是我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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