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临时有事

周二下午四点半，一辆劳斯莱斯很霸气地停在阳春一中校门口，来接孩子放学家长们有开车里的、有步行的，大点的孩子们则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出门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对劳斯莱斯一望三回头。有的家长还悄悄问孩子：“你们学校谁家长这么有钱？”

        在阳春，土豪富人也是有的，阳春一中又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校，来就读的孩子除了成绩优异的，自然也少不了贵胄子弟。平时里，宝马奔驰保时捷来来往往的也不少。学校家长和孩子都见怪不怪的。不过，今天这辆劳斯莱斯幻影还是太扎眼了，就算是不认识这车的人，仅仅看它一眼，也顿时替旁边停的宝马三系、奔驰小C难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嘛。

        夏晓炎和学生前后脚出门，一看见门口这辆尾号是“888”的劳斯，顿时就有点冒火。她二话不说，直接来到后排，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车门这边本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她拉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赶紧就往相反的方向挪屁股。

        夏晓炎坐进来，关上车门冲着中年男子就发作：“夏立本你搞什么？不是说好了，不许开着你的破车来我们学校得瑟吗？你怎么回事啊？”

        夏立本不急不恼，给了前面司机一个开车的手势，车子缓缓发动。夏晓炎赌气靠在全皮座椅里，目视前方。夏立本陪着笑，小声说：“越来越没礼貌！见了也不叫人……”

        夏晓炎都不看他，嘴里说：“就不叫！”

        夏立本正色说：“还老师呢。这样子咋教孩子啊？真不是我非要坐这车来，今天公司别的车都出去了，有几辆去了矿上，还有去外地的，没别的车了。不信你问小杜！”

        夏晓炎扭过脸，说：“那您就别来了。都没车坐了，你还有功夫往我这跑。不老老实实在你那公司里呆着，成天琢磨我。老夏同志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企业家吗，有没有点正事啊！”

        夏立本带着委屈，说：“我闺女都不搭理我，我还有什么正事？姑娘啊，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宝，你就是我最大的正事……”

        夏晓炎再次打断，很正式地说：“你也说，我是宝贝！哪有老爸跟宝贝老拧巴的？爸你说我又不是败家子、也不是不务正业，我大学也念完了，我就想当个老师，我就觉得在学校这个环境里我高兴。爸你能懂吗？我不是做生意那块料，你那煤啊矿啊我不懂，也没兴趣，你让我学我也学不明白……你让我怎么说，才能让我踏踏实实当个小老师？我保证，我自己挣多少钱花多少钱，没事不找你要，行不？”

        夏立本又开始多少年来一直持续的苦口婆心：“不是啊闺女！你争气我知道，咱们这样的家庭，孩子不祸害、不糟践钱我特高兴。可是炎炎你说，现在公司这么大，你一门心思就想当老师，你让爸爸怎么办？公司以后交给谁？你反正也念完大学了，比老爸强到天上去了，老爸小学毕业就上小煤窑挖煤去了。你爸都能弄懂的事，对你有啥难的。你就是拗不过劲来，你干两天试试就知道了，这里头的事不难、好玩，比你教熊孩子容易。好不好？”

        夏晓炎态度缓和了些，可还是不同意。看着夏立本脸上又多了一道褶子，硬话又说不出口。毕竟那是生养自己的父亲，从小把他呵在手心里疼的。夏晓炎换了个态度，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挽着夏立本胳膊，谄媚地说：“爸，要不，你跟我妈再生一个？试管啥的，生个儿子？您看我一个丫头，您这么大事业，还是传男不传女吧！”

        夏立本一听这话，登时扯了一下闺女的耳朵，夏晓炎一咧嘴，还没喊出声，夏立本就提高了声响：“你这丫头尽胡说！我跟你妈这么大岁数了还生什么生？我要是想要儿子早要了，还等这会儿？你爸我没念过书，可脑子不顽固，我都不重男轻女你咋能这么想？我跟你说，这公司的事就是你的，因为现在是我的，以后就是你的。整明白没？”

        夏晓炎撇嘴：“耶耶耶，一着急还弄出东北话来了？爸你《乡村爱情》看多了吧？我就这么一说，不生就不生呗。要不，你就找个职业经理人，看谁合适让谁当。他是CEO，你当董事长。你再弄个董事会，互相制衡，良性发展。你要是心疼我和我妈呢，就给我们弄个基金，我们不花钱的时候，找专业人士给做个投资；想花就花，就跟支付宝似的。好不好？”

        夏立本脸上露出了笑模样，跟前面的司机说：“杜子，我这闺女怎么样？脑子好使不？是不是天生当老总的料？”

        小杜目视前方，在反光镜里微笑着给老板一个“力顶”的眼神，还冲这反光镜里的老板狠劲挑了挑大拇指。

        夏立本得到呼应，又跟闺女开始磨叽：“你脑子这么清楚，还说不合适。闺女啊，你爸我这辈子开矿山倒腾煤，那是赶上了好时候，挣钱是因为你爹我胆子大，敢自己挣钱，也敢让别人挣钱。咱家的身家都是那会儿打下来的。可如今这块儿不好干了，政府的人也一茬一茬换，现在咱老家主管煤矿那个副县长，我看比你大不了几岁。你爸我觉得，以前好多招儿都不好使了、用不了，跟现在这帮小年轻也说不上话了。那天我去见副县长，他那秘书说，下回提前约吧，我说那咱就还找个会所吃个饭去呗？人家说，现在敏感，八项规定查的严，去哪儿都不方便，回去加个微信说……啥是微信你爹都不懂，你说还咋聊？”

        夏晓炎只好接话：“我给你下一个，教你用。”

        夏立本还接着说：“不光是这个啊！老爸现在真是干不动了，你那老师的差事和咱家的公司比起来，孩儿啊，你说，谁大谁小？”

        夏晓炎不接这话，转而问：“我妈呢？怎么没来？”

        夏立本叹气：“你妈她们那个小破厂子正在搞清算，那破企业早就应该黄，瞎鼓捣，马上就破产了。”

        夏晓炎问：“我妈心情不好吧？”

        夏立本说：“可说呢！一天到晚忙活，回家比我还晚。我一说‘那破厂子干啥劲？’你妈就呛呛，说那是她的事业……啥事业啊，效益好的时候一个月才三千块钱，那叫啥事业？”

        夏晓炎严肃地说：“夏立本同志，在咱家，不是只有您那矿山公司是事业，我妈愿意在小厂子当技术员，那是她的事业；我愿意当个小老师，那也是我的事业。您成天说，家里就您一个大老粗，您说当年我妈能嫁给您是‘下嫁’，人家是老高中生，要不是家里出身不好，也不能看上你；您说闺女上了大学，老夏家三辈儿脸上都有光，祖坟上都长出了新蒿子……那现在我们文化人的心思您能理解不？事业这种事，第一要喜欢；第二还是要喜欢，第三是更要喜欢。我可能是生活太好了，从小不缺钱，让您给惯的，跟您也没大没小，这是我不懂事；可是老爸，我能跟您那些生意伙伴的儿子不一样，你不觉得就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事业吗？您能理解不？”

        车子到地方，缓缓停下，保安已经过来给敬礼开车门。夏晓炎这才注意到，他们面前是全市最大的超市“全客隆”。夏晓炎不解地问：“咱来这儿干嘛？买东西？”

        夏立本不言声，就着保安给打开的车门下了车。门口，五六个人一起迎上来，七嘴八舌地喊：“夏总！”

        夏立本一改刚才车里和夏晓炎独处的状态和表情，习惯性地双手抻了一下BOSS西装的下边沿，清了一下喉咙，站在车的一侧没动。司机小杜带着夏晓炎走到他这一边，夏立本伸胳膊揽过女儿，对前面的一众人淡然地说：“今天没事，带女儿过来看看。”口气平淡中带着威严，和刚才车上的“老爸口吻”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一众人立刻心领神会。车停在了广场西侧，正对着员工出入的专用门。两个人跑上去提前打开玻璃门，夏立本领着夏晓炎大步往里走。这是夏晓炎第一次来全客隆，一进门就听见了超分贝的音乐声，不用仔细听也知道是凤凰传奇在卖力气。夏晓炎皱皱眉，说：“声音好大……”

        还没等夏立本说话，立刻有人抄起腰间的步话机，说：“广播室广播室，把音乐关了，听见吗？回答回答！”

        夏晓炎顿时无语。偷看下夏立本，脸上平淡如常。

        夏晓炎低声问老爸：“你开的？”

        夏立本趁人不备，悄悄向女儿挤了一下眼睛。夏晓炎有点着急地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一点风儿都没漏？不挖煤啦？改开超市啦？”

        夏立本在女儿耳边低声说：“那个矿不适合女孩子干，你不喜欢也对，不安全，还脏。这个你喜欢不？老爸先试试水，干好了再弄个大商场。女孩子还是干商业洋气……”

        要不是身边一堆人，夏晓炎真想和老爸嚷嚷，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看什么顺眼干什么？你自己就擅长挖煤，非要整这些不会干的玩意跟着起哄。夏晓炎心说，老爸，你这一辈子到底是怎么挣的钱啊？

        来到会议室，恒温，桌上备好了冒着热气的绿茶。又有人抢着过来给夏立本和夏晓炎拉开椅子。夏立本一招手，那几个人就齐刷刷地落座。夏晓炎看着他们，夏立本拿出右手的食指，指一个人介绍一句：“这是店长小宋，这是财务总监小李，这是物流总管小赵……”手指到人起立，个顶个毕恭毕敬，笑容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晓炎坐了十来分钟，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夏立本介绍完了，就自然地听起了汇报。开张几天、盈利如何、供货商情况怎样、结款有无问题、顾客反映如何……这两天为了赚人气，一些商品尤其是新鲜蔬菜卖的比早市还便宜，好多人都是奔着蔬菜鸡蛋来的，三天下来人气赚到了，但是就这几样商品来说是赔着钱的。夏立本手一挥，说：“计划是赔一个月，赔得起。你们放心，我有心理准备，现金流没问题。你们管的是阳春最大的超市，你们得有那大气魄大心胸知道不？”

        几个人纷纷点头哈腰。夏晓炎如坐针毡，寻机会起身要出去，夏立本忽然问：“那个……小许呢？怎么没看见？”

        店长赶紧解释：“马上就过来。您交代了，在这儿学习，今天去肉食组实习去了……”正说着，一个壮实小伙子踱步进来，看那肩膀身材，一看就是健身房里没少泡。穿着修身T恤，小臂上都是肌肉。脸上表情有点小骄傲，看得出已经在克制了，眼神还算干净，眼睛挺大，皮肤不黑不白、个子不到一米八，夏晓炎一见就笑了：“许世勇，你怎么在这儿？”

        许世勇看那夏晓炎也很开心，眼神里划过一丝惊讶，问：“晓炎？你变样了，比在学校时候淑女了。我这些日子跟夏叔这学习，我爸让我来的。”

        夏晓炎明白了。她和许世勇高中就是同学，大学也是一个学校，许世勇本也是个文学青年，可是被老爸强迫着去念了“企业管理”。大学里俩人不同系，见面机会不多，可是偶尔看见许世勇跟高等数学较劲，夏晓炎就暗自感谢老爸，幸好没逼自己也学啥管理。都是一个县里的矿主，都是身家差不多的土豪，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差距还是好大呦。所以，就冲老爸对自己念书这个问题上的妥协，夏晓炎就觉得，不能再说老夏是土豪了。

        夏立本拉着许世勇对女儿说：“你许叔一听说我弄了这个超市，就把世勇送来了，学习学习。世勇这两年忙的那叫啥……”

        许世勇接话说：“电子商务……”

        夏立本抢着说：“对对，还是逼2逼……”

        夏晓炎赶紧拦着：“爸，不是逼2逼，是B2B。跟天猫商城、京东是的，对么？”

        许世勇笑说：“对，我觉得那才是未来商务的发展模式，传统的零售百货业必须和电子商务模式接轨，不然，传统业态就成了展示店了。”

        夏晓炎点头：“是，我现在一个月也逛不了一次街，都在淘宝上花钱了。现在还有微商店，越来越方便了。”

        夏立本见两人聊得投机，插嘴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是你们年轻人念过书见过世面，一会我还要跟他们开个会，你们俩自己吃个饭去吧。世勇，你帮我带晓炎先去店里看看，给她讲讲，我这丫头今天第一次来。”

        不由分说，夏立本推着夏晓炎就往外走，夏晓炎不明就里，低声问：“你要招他当CEO么？”

        夏立本笑着低声回：“你帮爸相相呗，我相上了，看丫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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