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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天物燥


日头未免有些盛了,茶居老板家里边的那只柴狗趴在阴凉的地方伸出舌头来一动不动。行人也与这时节里的日子一般,除了清晨和晚上都不大出来逛,街自然而然地热得冷冷清清。

        老板站在屋檐的荫蔽里捋捋袖子叹了口气。

        这日子烧得厉害,把自己的生意全都烧回家纳凉了去,茶居里的小伙计正半眯着眼靠着房柱小盹,若放在平日里,不扣他些薪似乎有些过不去,而现在,老板自己也没多大心去管管他了。茶炉子上还放着烧好凉了半晌的水,可谁还会花那闲工夫去倒将出来呢,我都没有那闲工夫去教训那小子,老板想着,染了伙计的睡意,眼睛也迷蒙起来。

        “渴渴渴!茶茶茶!老板上茶!”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在瞌睡人的耳边自然是惊得他清醒起来,目光往下一扯,发现一位五六岁的孩子已经站定在店内,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袖子一动,啪地甩出两个银锭子来,闪灿灿的要瞎了人的眼。

        伙计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锭子细细瞧了瞧底,四个大字印得清清楚楚“建元铸局”。

        立马的,把银子揣在布衫里头好好的揩了揩,心知这出手不凡的小祖宗是个钱袋子,得好生招待着。然后他露出职业性微笑。

        “这位爷来点什么茶?这儿有大老远杭西湖的龙井和闽泉的铁观音子,西地的普洱怕也是不错的...”

        啪的一声,只见孩童白嫩的五指按在桌上,眉间传出一阵杀意:“唧唧歪歪的搞屁啊,不管是什么,赶紧给我把臭叶子们泡上了,喝的什么我家爷才不在乎...”

        老板听罢瞪那伙计一眼,瞪毕,一只手掀了帘子,一只脑袋探了进来。

        那来人不忙着进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里边的小孩童大喊了一声。

        “笋儿,银子可不是这么花的,还不快弄回来...店家,我们便不吃这茶了。”

        一阵风凭空在小小茶居刮了起来,伙计的眼一花,手里的那些银子,方才被自己握得紧紧的银子,沾了少许汗液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再往店里一瞧,小童,和方才那位不只是谁的来者都消失一空。

        两位大热天里的看店人都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盹了个带着钱味儿的幻觉出来。

        ——————

        且不管那仍旧傻愣的两位,另两位此时正在另一条街上斗嘴。

        “濑珖你搞屁啊,银子不这么用你还要我怎么着,是烤起来吞进肚里去再拉成屎给你看,还是剁碎了往天上撒当雪玩?”这嫩声的主,就是方才大摔钱财的小孩童了,此时气得踢蹬起两条腿来像一匹愤怒的小马。

        “先把用银子的法这件事搁了,笋儿,剁碎了往天上撒倒是个乐子,你且在原地等着,看我去耍耍那些城边上的愚民们。”这脆声的主,是那脑袋,不,应当是那位一身黑衣的少年,此时正离地而起往炀城城南跃去。

        对这名叫濑珖的少年确实形容不到哪里去,见到便可以明白他就是这般的主,糊糊涂涂明明白白,矛矛盾盾坦坦荡荡,眉头纵含几丝愁,口里却嚼千般乐,真可谓是奇哉怪也,奇哉妙也。

        被撇在原地的孩童撇了撇嘴嘟囔了好一会儿。

        “若要济民何必捏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理由,那茶居里都不舍得花两个锭子,现在倒好,去了城南却不知要撒多少出去,简直是......搞屁啊!”

        可他也是迈开步子朝了城南去。

        小孩姓公羊单字一个损,公羊损公羊损,读起来有那么一些阴湿的意味,濑珖初遇他时便如此说了,于是他仰着小脑袋说,那你给我改一个呗,濑珖就应了下来。路上马上颠颠的走,少年忽的一拍手掌,说,损与笋同音,看你这白嫩嫩的小身板,青涩涩的小年纪,不如就叫你笋儿罢。

        这名字的事情他也就认了,不过这沾上植物的名字总归是有些女子气,硬逼着濑珖发了誓。名字就当是小名,被一人叫就算了,自己将来也是要出名的人,岂不是要被天下人都冠以“笋儿大人”的名号!这可不行,可以叫,不能叫滥了!

        这就成了一个可爱的名字了。

        ——————

        待到笋儿来到城关上,黑衣少年已经掏出三四袋的银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城头墙上。似是察觉到小孩的到来,他并没有惊讶,嘴里念叨起来,“一百锭够不够呢?”

        小孩微怒,心想这位爷的想法就算自己上去阻也只阻得了一时,十五躲过去还有十六。他别过头去望向城外,一望无际的农田夹着官道一直延伸到天际,秋季本应是一片美景,只是可惜里面种的一户户人家的希望,今夏却旱成了大片大片的死苗苗。地亩的交角处往往是农家小院,目力极好的笋儿瞧见一个黝黑黝黑的老爹爹坐在自家院门口的竹椅上呆呆地望着天,仿佛丢了魂。

        他的心紧了紧。

        今年的这场大旱打得农人们措手不及,夏春交的时候下的几滴小雨怎么填得了方圆百千里农田的胃口,一个炀城尚且如此,况且大它无数的江南。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入伏太早,庄稼人靠天,天就是命。他走到点银子的濑珖身边,发现他又添了五十锭,一百五十锭的银子在墙砖上反射烈日投下来的光,依旧是闪灿灿的,他叹了口气:“添了又有什么用,银子又不能喝不能灌,他们要的终究不是你的钱,是老天爷的雨,钱是多,一锭一年也花不完,可雨更加实在。”

        濑珖停下动作看向他,说:“笋儿果然会用银子。”

        “可惜你不会降雨。”听到这不冷不热的表扬,笋儿面上也是不冷不热,直直地盯着濑珖。

        “我的银子可以给他们缓一缓。”

        “银子拖得一年,旱就拖不得吗?”

        “那你这意思是非要我降雨吗?”濑珖也看着笋儿,笑了。

        “你还是去发银子吧。”笋儿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脑袋耷拉下去。

        于是妥协了的笋儿被濑珖挟在咯吱窝里,从城头一跃,几次跳动,倏的窜到了野地里边。落地踩到那些干燥的土块,两人对灾情又有了新的认识,近乎同时皱起眉头来,又同时抬起头来,目光交汇,一大一小决定先把那一百五十锭发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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