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州牧
上元前后, 诸侯陆续合兵到一处，无声施压。
路岱私下联络了几家诸侯试图分化联盟，但萧夜舟比他更快，早早挨个兴明利弊, 让路岱无功而返。对不同人, 萧夜舟准备了不同的劝退套餐, 或许名，或许利。对路岱, 他请出几位已经致仕但影响力尚存的老臣, 又请几位与陆家有亲有交的世家家主，一同来见路岱。
等这些人从路府出来，云桐便知道，京师之困将解矣。
投奔她的众人也这么觉得, 抓紧时间来给云桐献计献策, 一是助她图谋更大的好处，二是在她回宁州前多刷一些印象分。
顾十二最后一个来见她。
顾家似乎是云桐天然的盟友，但这个与云桐签订盟约的人，却未必是顾十二。
顾十二身份特殊, 他是顾夫人的侄子，顾家上任家主的唯一血脉，物质上, 顾家对他可谓百般照顾、万分尽心。然而现任顾家主也有子女，且因顾十二是遗腹子, 他长成时，上面的堂兄都能子孙满堂了。顾十二在族中地位微妙，顾家内部意见一致时，顾十二可以做代表与云桐订盟。那意见不一致时, 或者，仅仅顾十二自己有不同意见的时候，他要怎么办呢。
青年在屋中坐了许久，久到云桐拆完所有未读信件。似乎没什么要紧事，她扫过一眼便扣在桌上，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凝视顾十二的双眼。
他们这次对话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清楚，只知道后面顾十二继续守着长水校尉的位置，京师不动，他就不动。而顾家则缓慢地动了起来，先是许多年轻子弟走进了榆宁学宫，后是族人带着部曲家私缓慢的往宁州迁移。
萧夜舟也来见云桐，不像对待其他诸侯要先惺惺作态地推脱寒暄，云里雾里的彼此试探。他单刀直入，问云桐想要什么。
云桐好奇：“如果我要陛下给我们两个赐婚呢？”
“可以，”萧夜舟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一条吗。”
云桐被他的态度气笑了：“你委屈什么，放心，我不要你。”
其实朝廷还能榨出什么呢，皇子公主？宁成帝后宫不宁，膝下子嗣断层严重，成年皇子仅二、三两个。二皇子被国舅挑走，而因为某些人尽皆知的原因，大家都对萧夜舟敬而远之。公主倒是有几个待字闺中，但大多母族寒微，诸侯认为不划算，宁愿留着子弟去攀军阀之女。
至于不停贬值的新币？本来就不上交中央的赋税？有名无实的官位爵位？要来何用。诸侯与天子拉扯的，无非是前些年削藩时被拿走的“征兵权”而已。要求允许地方私募兵马，将他们不合法的私兵洗成合法的，避免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以后才能占据道德高点。
“我要做州牧。”
州牧是华夏古代汉至宋代的官名，为一州的最高长官。璟朝建国后几次改制，不仅将币制改得乱七八糟，地方行政级别与官制也被改得糊里糊涂，中宗时弃用州牧、刺史等名称，取而代之的便是知府等。仅从名称上来看，知府的权利等级便比州牧降了一阶，现实中知府也确实被藩王或者守将等辖制，少有能维持封疆大吏地位与风光的。
云桐要做州牧，总领一州事，掌厘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她不仅要征兵权，还要制法执法、选任官吏的权利，军政、民政、吏治、刑狱、赋税乃至漕运，她全都要。
简直是要自己独立一国，萧夜舟沉默许久，明智的不与她理论，只说要奏请陛下应允，顺便问她：“你要治哪个州？江州，淮州？”
“宁州。”
萧夜舟蹙起眉：“你做宁州牧，那楚侯呢？”
“他依然做楚侯啊，”云桐说，“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
萧夜舟如是回禀天子，天子沉吟片刻，反而愉悦道：“让她当。”
他倒要看看，楚戈对这个女儿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宁成三十一年首次大朝会，天子难得临朝，诏命楚云桐为宁州牧，殿前听封。
长街马蹄声疾，红马如一团火般顷刻到了宫门前，禁卫军手持刀戟，映闪雪亮晨光。新上任的宁州牧翻身下马，大步入宫，两排官员侧目相视，反收获她一个微笑。仿佛他们站在这里不是来上朝，而是在夹道相迎，恭候她的大驾。
天子冕珠垂而不动，赐她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在此之前，璟朝能出现在朝堂上的女人只有垂帘听政的皇后或者太后；中宗改制前曾有女官之制，但官位多是封给世家贵女或者后宫的侍者，妆饰的空衔而已，并不是让她们参与朝政；后来外地有女将军，欲入朝拜谒天子，朝中为此吵了许久，吵到那女将为国战死，仍然坚持她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
再后来，云桐这个小怪物便出现了。
古板的老臣已经憋得脸色青紫，女郎偏要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歪头询问他身体有无妨碍。
老臣重重喘息，喝道：“老夫好得很。”
“唔，那就好，”她轻轻笑着，慢声细语道，“那就麻烦大人，认真看着。”
路岱在前面，目光复杂地望着云桐。
他与天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外人不得而知。云桐大约能猜到路岱表达了想要迎娶公主的意愿，以及他抄袭自己的创意，也为伏波将军请封州牧——路岱不敢自己做州牧，估计宁成帝心里遗憾得很。
临近大殿，她放慢脚步，望向金座上年迈的帝王。
宁成帝动也不动，大监捧起黄帛，再一次朗读任命内容。
谢玉言在角落里遥遥望着这一幕。
他本没有上朝的资格，但上官沉迷看小字书犯了眼疾，需要换人替他上朝。人不难选，毕竟这年头做官既要看家世又要看脸，谢玉言不想错过云桐封疆的时刻，努力一番，上官便给他升了官，让他去上朝。
谢玉言望着云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本朝首位州牧，还是女子，一应礼制都是临时为她单独创设的。天子有意将她捧得高高的，待圣旨宣读完毕，甚至亲自走下座来，为云桐加冠。
其实女郎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她太年轻了，旁人花费半生才能创下的基业，被她轻松超越。上天何其不公，名将老去，英雄白头，天子日薄西山、垂垂老矣，而她的时代甚至还未正式降临。
众人叹息着，云桐拜谢天子，转过身居高临下望着群臣百官，振袖一揖。
逆着朝阳，谢玉言只能看见她侧颜的剪影。
宁成三十一年，江河尚未解冻，路岱向天子上表请辞。
天子再三挽留，来回数次，终于“惋惜”答应了路岱归乡的请求。
路岱走后，诸侯势力瞬间失衡，联盟刹那崩塌。有心人四处挑唆，小虾米害怕被大鱼趁机吞吃，拿到好处就赶紧撤退。稍有自保之力的小鱼好面子，也要天子挽留他们，推脱数次才肯离开。
大鱼们拿到好处犹嫌不足，跃跃欲试想趁机把持京城，然而城中仍有国舅，和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云桐。天子有意留着她震慑四方，大鱼们耗不过，只好骂骂咧咧地回家。
——再晚几天江河化冻，谁知楚氏女会不会跟他们收过河费。
云桐最后入宫向天子请辞，天子赐她一块碧玉，亲自交到她手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朕观阿云，未来可期。”
二皇子出城去迎未婚妻的车架，提前给她送了礼物当作别礼；萧夜舟躲着她不见，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天子没提哥哥妹妹的话，兰贵妃却找云桐进宫说了半天，大意是苏锦书消失，她可以回去让父母出面筹谋婚事了。
苏锦书打了个喷嚏。余仞最近一反常态，主动将宁州那些小商人请到店里，要他们帮忙算一笔账。苏锦书刚刚学会“老式”账，还看不懂他们的新式账。余仞允她在一旁学习，但可能这笔账难度太高，不适合初学者，苏锦书听了半天便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听他们的对话，意思好像是，余仞要在珍宝阁旁边开一家典当铺。
谢家在办喜事。不过看新郎的精神状态，大有随时将红事变成白事的意思，谢家只能硬着头皮说他是太高兴，几天没睡好才会这样。
谢玉言没有参加喜宴。
院子里，那棵瘦弱的紫柰树苗裹着厚衣立在冷风中，擅长农事的学生给他出了好多中植建议，谢玉言挨项照做，勉强养活了它。
谢玉言轻轻触摸它细弱的枝丫，小心翼翼将它整株挖了出来，带着土，拜托云桐先带它走。
云桐还以为这是棵黄花梨或香樟木，好半天才在系统的帮助下认出这只是普通的苹果树，还是营养不良正在死亡线附近徘徊的那中。她嘀咕两句读书人的爱物癖真是千奇百怪，现烧了个陶盆给它暂时容身，回了宁州再找地方中下。
她离京的那天很多人都来送她，一路到江口。
云桐被人簇拥着，谢玉言只能落在队伍末尾，望着坐在马上与人谈笑风生的女郎。
红马慢悠悠地踱步，相处久了，谢玉言渐渐察觉，云桐喜欢骑马的原因，可能并不仅是想表现倨傲。她只是个子矮，容易影响气势，譬如在这中时候，她若是不骑马就会被淹没在人潮中，连头顶都望不到。
似乎不小心发现云桐幼稚的一面，谢玉言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笑，恰好她回过头来，被抓了个正着。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勾着唇，抬手三击掌。
周围人以为她有什么吩咐，只有谢玉言知道，她是在提醒他勿忘誓言。
我会的，望着船头那个耀眼的身影，谢玉言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三更（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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