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妒忌

新遂，将军府。

        顾夫人今日约了知府夫人去巫庙听经，近段时间江巫的名气越来越大，外地都有人风尘仆仆前来，求江巫为其除孽、辟邪、祈愿。不知是谁最先传播的，“巫庙每日第一炉□□力最强”，因此顾夫人再去巫庙，天色刚刚擦亮便要动身。

        人人都想求第一炉香，百姓生活愁苦之事更多，顾夫人也不好总仗着身份与人抢，故而只在初一去烧当月的第一炉香，渐渐成了城中惯习。

        往常跟着顾夫人外出的老仆最近身体不好，到初一这天病得起不来床。顾夫人看过剩下的仆妇，平时看着都很稳重，然而第一次去巫庙见那般神异的场面容易咋唬，给她丢脸。剩下的小丫头胆子倒是大，但顾夫人不喜欢领年轻丫头出门抛头露面，怕给混子瞧去背后议论不好听，也怕纵野了她们的性子，再养出个桑叶来。

        数来数去，顾夫人视线落到低眉顺眼在桌边给她盛药膳粥的桃枝身上，见识多胆子大，不会丢人，在榆宁上学成日的抛头露面，想也是不怕让人看的。于是顾夫人说：“今天你跟我去巫庙。”

        桃枝用精巧的描花枝白瓷碗盛了补气血的药膳粥放到她面前，温声应是。

        顾夫人尝了一口，竟吃不出药味。她打量桃枝的目光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不友善了，有时反而会想：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被卖到人家当丫鬟、被送出去上学，哪是她自己能做主的，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易了，何必太过苛责。

        心态平和之后，她对桃枝态度的变化也很明显，譬如这时出门，没让她和其他下人挤在一车，给她备了单独的小轿。

        出门后与知府夫人会合，知府夫人身后还有一个圆脸夫人，见桃枝从这顶小轿下来，呦了一声：“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啊。”

        桃枝朝知府夫人一福，又朝这位圆脸夫人一福，微笑说：“奴婢名桃枝。”

        “哦，我还以为你是……”圆脸夫人掩唇而笑，知府夫人淡淡瞥她，顾夫人也没理，招呼也不打，搭着桃枝的手与知府夫人往庙内走去。

        圆脸夫人被冷落也不以为意，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大声与仆人说着巫庙有多寒酸，她京城母家的家庙都比这里阔气。

        前头，顾夫人有些埋怨地问知府夫人：“你带她来做什么？”

        知府夫人无奈道：“先前不是说要捐路，好几家夫人都来找我想要出资，郎君知道后要我带她一起，免得徐从事心里不舒服。”

        既是郑知府的意思，顾夫人不好再说什么。

        这位徐夫人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人，掐尖好强，自诩是京城人氏，出身不俗。随丈夫来了新遂这么多年，仍端着京城贵女的款，认为宁州荒僻穷酸，开口闭口便是京城如何如何，她的娘家如何如何。其实她的娘家早已没落，就算是鼎盛时期，与顾夫人的母家、包括知府夫人的母家，也是不能比的。

        宁州贵妇人们都不喜欢她，每有聚会或是听经、捐路这样的事情，总将她排斥在外。遭过几次冷待，她回家与丈夫大闹，埋怨都是因为丈夫没用，才让她被人看不起。当初随知府前来宁州这破地方，多年也不得升迁。

        徐从事倒是宽和容忍，外人都觉得他性子忠厚老实，不管徐夫人怎么与他闹，他都不生气，顶多默默卷铺盖到书房过夜。

        郑知府看不过眼，徐从事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人，也是因他多年不能回京，徐夫人这般撒泼岂不是与他有怨怼？就算徐从事本无怨言，被妇人在耳边日日夜夜的念叨，时间长了难免不生间隙。

        于是郑知府让夫人有什么事情都带上徐夫人一起，后来发现毫无用处，这妇人天性就是个不讲理的。知府夫人礼遇于她，她反而蹬鼻子上脸，愈嫌不足。郑知府一怒之下，干脆给徐从事送了两个漂亮懂事、知情识趣的小丫头，徐从事默默收了，从此更歇在书房，多久也不往正房走一步。

        上司给下属送丫头，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不过还是让新遂众夫人私下说道了好多天。

        知府夫人消息最灵通，掩唇低声与顾夫人说：“你知她今天怎么来了就撒疯。先前她在家里闹，趁徐从事不在，把那两个小丫头给发卖了。结果最近，徐从事又在外面养了一个。”

        顾夫人也用帕掩唇，小声问：“怎么发现的？”

        “你过生辰时那面银镜，她嘴上拈酸，背地里就让人去榆宁买，结果价钱太贵，还要等工期。她舍不得钱，只好说是没有现货，她懒得等。”

        没注意到顾夫人神情微微不自然，知府夫人唇角微扬，好笑道，“那天有个行脚商人背了些巴掌大的小银镜来，她听闻忙派人去买，结果商人告诉她卖完了。一问卖给谁，那商人说，整批货都被姓徐的大人买去了。”

        “整批银镜都买去了？”

        “能有七八面吧，没镶框的那种，她以为徐从事要镶好边框再送给她，那些日子没少炫耀……结果却发现，压根不是送给她的。”作为徐夫人那段时间的炫耀对象，知府夫人轻呵一声，尽在不言中。

        “养在外面这个算是有手段，她奈何不了，不然怎么看你家一个丫鬟坐轿子，就想刺你两句。楚将军这些年身边干干净净，她眼红得很呢。”

        其实让知府夫人说，徐从事也不是好美色嫌糟糠的人，但凡徐夫人稍微讲理一点，外面的解语花也没有这个机会。

        顾夫人平时爱听人说她和楚戈恩爱，不过今天却没关注这个，她觉得异样，趁徐夫人还没追上来，转头问桃枝：“那些小银镜，在榆宁卖价几何？”

        桃枝垂头回道：“具体价格奴婢不知，但应当是不菲的，至少不会比同等大小的金饼便宜。”

        顾夫人感到疑惑：徐从事虽说受郑知府看重、照拂，但并不行商，也不参与官衙事务，仅靠每月微薄的俸银与积蓄，怎么……突然这么阔气了？

        知府夫人不以为意：“男子么，冲昏了头，什么都做得出来。”

        进庙上香，随后坐下等待听经，兴许是酸言酸语没人听讲起来不过瘾，徐夫人硬是缠住顾夫人问道：“将军这次出去办事，要去多久啊。”

        顾夫人垂头抚平衣裳褶皱：“十天半月，谁说的准呢。”

        “呦，那您岂不是又要独守空房了，”徐夫人假惺惺地露出同情之色，“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您的儿女各个有出息，将军刚割了六个县给咱们县主过生辰，等大公子生辰，恐怕要割半个宁州给他了吧。”

        顾夫人微微蹙眉，冷淡道：“前线战事初平，郎君一点也不得空闲，回来就要去各地巡视民生，劳心劳力。你一妇人家不知民生多艰，不体恤郎君的辛劳，我不与你计较，只是天下莫非王土，宁州不是谁的私产，你断不该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云桐不过是跟他父亲去长长见识，霆儿也去了，你再出言挑拨，我绝不饶你。”

        知府夫人来打圆场：“她一糊涂人，你莫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徐夫人被她呵斥地低下头，眼珠微转，嘟囔道：“原来县主也去了啊。多大年纪了，光顾着到处长见识，婆家想相看都找不到人。”

        “别说她只是去半月，就是去半年，也不用你担心。”顾夫人冷冷道：“我儿与皇子订有姻亲，纵是不能得天家青睐，也有阖京世家子弟任她挑选。”

        徐夫人被她顶得哑口，面上嘴硬不屑，实则人人都能看出她努力藏着的妒忌。

        知府夫人扫了顾夫人一眼，微笑转过视线打量巫庙墙壁新涂的彩绘：无论对人怎么强硬，回家还不是拿长女的姻缘没有办法。。

        自家人知自家事，能把自己家的经念好，就不错了。

        桃枝陪在顾夫人身边看过整场仪式，有一惊一乍，在普通百姓面前丢脸的徐夫人做对比，顾夫人对她的沉稳很是满意。

        “我们要与江巫聊聊，你不用跟着了，去后面他们的灶房，置办一席素斋来。”

        知府夫人听说过桃枝的来历，好奇：“这丫头还会做素斋？”

        顾夫人说：“说是从前学过，她药膳做得最好，改日你来尝尝。”

        知府夫人含笑应下，徐夫人拉着调子说：“呦，让这样的小美人烧火，我可舍不得。”

        又没让你来，顾夫人心中冷呵。

        贵夫人们在巫庙消磨半日，下午回家，知府夫人与郑知府说了今天徐夫人与顾夫人斗嘴的事情，笑了一会儿。

        郑知府收敛笑容，正色与夫人说：“今天我与伏志谈了楚戈这次的动静，外面人人都传这是楚戈溺爱长女，榆宁一地的食邑尚嫌不足，还要再分六县的钱粮供她挥霍。然而我与伏志都觉得不然，这些年榆宁种种都是用这般借口遮掩的，这次，楚戈必然有更大的举动，只是我们还没能探得。”

        伏志便是徐从事的字。

        郑夫人对镜理妆，她用的是从榆宁买来的银镜，虽然没有顾夫人那面大，但放在妆台上尺寸恰好合宜。郑夫人有些忧心：“然而天使尚在，楚戈会在这时候擅动吗？”

        郑知府摇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做什么都要三思后行，但他那个女儿可不是个稳重的，顾前不顾后，也不奇怪。”

        “徐从事怎么看？”

        “他和我一样，都觉得此时有异，反复问我，是否确定楚戈与他那对儿女都离开了。”

        郑夫人听了，忽得想起今天徐夫人惹怒顾夫人的那几句话，这时再回想，她那话好像也是缠着顾夫人确认：楚戈和楚云桐是不是一起出去，十天半月不会回来了。

        怎么可能，徐夫人会有那个脑子？

        郑夫人一笑了之，没有与郑知府说，听他继续说起天使的事情：“原想备些礼，试试他有没有能耐把我调回京城，然而人住在将军府，倒是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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