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罪：过去（二）
她是一个拥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美丽女孩，此时她放下了缠人的纱裙，半蹲着，云淡风轻地表示着自己对拉司蒂的不满。
“别哭了，你不知道你哭得很难看吗？”女孩撅起红唇，皱着眉头。
拉司蒂的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芒，但在看到她的模样后，又变得暗淡无光。
因为有第三者在场，他便不对着一个陌生人倾泻情感。
“你是谁？为什么被女王关在这里？看样子你应该不是上下埃及之王的子民吧？”女孩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染血的衣服，问道。
拉司蒂静静的看着地板，肮脏的地板，他的视线从未移开，他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吗？别装了，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女孩的神情没有一点不耐烦，却变得兴趣盈然。
“你是谁？”拉司蒂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这对身负重伤的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女孩眯起了狭长的妖魅之眼，不慌不忙地道。
拉司蒂感觉自己与其在这里听一个了解罗马文化的埃及人说话，倒不如利用有限的资源，逃出生天。
女孩从眼里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咯咯笑了起来：“那种算盘你可打错了，我们的牢房是十分牢固的。”
拉司蒂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坚毅无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女孩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好半天未开口，眼里的兴趣更深了几分。
“你想出去吗？”女孩的声音在拉司蒂耳里从刚开始的尖锐变得柔美动听。
“你能帮我吗？”拉司蒂脱口而出。
“嗯，”女孩那双爱笑的眼睛又笑了起来，“只要你能让我看一出好戏，我就同意放你出来。”
拉司蒂黯淡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透彻，因为他看到了，回到故国的道路，终于不再那么坎坷，甚至洒上了一缕温暖的灿烂阳光。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在暗暗猜测着少女的身份。
是什么人，能在埃及女王的眼皮底下放走任何一个罗马俘虏，这么恣意妄为，到底是谁呢？
不过，现在不应该关心别人，应该关心的，是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回到罗马呢？
“什么戏？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拉司蒂谨慎地问。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冷不丁的笑出声来：“你狼狈又严肃的样子实在太可笑啦。在这一点上，请你绝对放心。”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轻按左胸，温和地笑着：“我不会害你的，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罗马公民，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不是我的棋子，我连废弃都不屑，我们只是陌生人罢了，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拉司蒂没有说话，他只是聆听着少女的声音，流畅的罗马语，让他想到了故乡，那里的人都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每天都要揣摩统治者的心思，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又是免不了一死。
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唯有他顺着自己的本心平安地走了十几年。
“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自生自灭的无用的棋子，你做什么，我都没有权利质疑它，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在这种情况下救我于水火之间的人。”
少女托住右腮，盯着他：“说下去。”
“所以，你是谁我不在乎，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照办，只要你能带我回罗马，什么都可以。”说出这些话,拉司蒂似乎已经放下所有尊严，做好了准备，迎接新的未知的地狱或天堂。
“我要你当我筹划好的戏目中的一个演员，非常非常小的演出，而其中一个表演者，她的身份却非常非常大。”少女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好，那么现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嘶——”好痛！痛得快死了，这是，伤口又撕裂了吧。
在拉司蒂合上双眼前，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孩对他说了什么。
荷鲁斯之眼……吧？
噢，支持不住了。
“ 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少女“伤脑筋”地挠挠头。
好吧，告诉你了，我是罗马人与埃及人的后代，弥弥洛里亚，荷鲁斯之眼。
我的存在啊，是整个埃及都不愿意接受的呢。
甚至是你们的罗马之王，也不赞同有我们的存在，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接受天堂与地狱都不接纳的我的帮助吗？
哦，这样太亏了，不是吗？接下来的演出，绝对超乎你的想象哦。
因为我们的主角啊，是你的罗马之王与我的埃及艳后。
所以，睡吧，睡到剧幕拉起，你就可以上场了。
几年过去了。
拉司蒂也沉睡了几年之久。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牢房中了，还看到了身边躺着的弥弥洛里亚，她的脸是那么安详，就像死去了一样。
“你，还好吗？”
说完,拉司蒂凑近她的脸,看着她的面孔,还是那么美,没有一点变化。
突然,弥弥洛里亚的睫毛动了动,那双美得不真实的眼睛睁开了。
“哦,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醒来了。”弥弥洛里亚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拉司蒂,说道。
“我睡了多久了?为什么我的伤都好了?”拉司蒂问道。
“记不清啦,大概几年了吧……”弥弥洛里亚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会……”拉司蒂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没有一个人可以睡那么久,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弥弥洛里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可能要刨根问底了,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老实与你说吧,你睡了这么久,你已经长大了几岁,但是你的心智与记忆还是没有增长,都是因为我让你服用了一个东西。
“这是我的部队在埃塞尔比亚的南部发现的,它们长得就像埃及的毒蛇,细而长,可我们没有想到,这样的植物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它可以让虚弱的人变得强壮,可以让生病的人重新恢复健康,好像叫做,嗯,辣木。
"再后来,我们得到了很多辣木,并没有把它的功效公诸于世。我们继续往这一点上开发,又发现了它可以麻痹人的思想,简单地说能让人睡觉。
“我擅作主张地拿了很多辣木,给你一一吃下,你便沉睡了几年。”
拉司蒂听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神奇的植物生长在埃塞尔比亚,如果是他的罗马得到了,一定能更好地开发它的价值。
弥弥洛里亚抬头看了眼微微露出白肚皮的天空,笑着说∶“很快了,就要开演了。”
弥弥洛里亚用那双翦水秋瞳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吗?你说过会让我看一场好戏的,好戏很快就要开始啦。”
拉司蒂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吧。”
去哪里呢?
公元前31年，安东尼和屋大维大军会战于阿克提乌姆海角[亚克兴海战]。正值战斗方酣，安东尼舰队受挫之时，克娄巴特拉七世乘坐之船突然撤离战场，驶回埃及，原因至今众说纷纭。安东尼随即追赶而去，抛下战斗部队任其遭受歼灭。公元前30年，屋大维进攻埃及，包围亚历山大里亚。安东尼看到大势已去，伏剑自刎。克娄巴特拉七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早就研究各种自杀的方法。她躲进了墓堡，但为屋大维所智擒。当屋大维去看望自己的俘虏时，她还施展手腕，千方百计哄骗和迷惑屋大维，然而未能奏效。屋大维生擒克娄巴特拉七世的目的，是要把她带回罗马，在举行凯旋式时示众。克娄巴特拉七世得知后，陷于绝望，万念俱灰，忠诚的侍女们把一条叫做“阿普斯” 的毒蛇装在无花果的篮子里送到她面前，她抓起小蛇放到自己的丰乳上，结束了神奇、浪漫的一生。据传说，尽管她被严加看管，她还是设法得到一个农民送来的一篮无花果，内藏有一种名叫“阿斯普”的小毒蛇。屋大维满足了她临死之前的要求，把她和安东尼埋葬在一起。克丽奥佩特拉七世和恺撒所生的儿子恺撒里昂以及她和安东尼所生的长子亚历山大，均被屋大维下令处死。
嗯,既然是看一场好戏,当然是去那个地方啦。
阿克提乌姆海角,位于希腊半岛的南海岸,而那里,将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典礼”呢。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拉司蒂看着吵闹的周围,问道,可惜他的声音被杂音吞没了。
“看戏和演戏啊,知道吗?屋大维和安东尼开战了呢。”弥弥洛里亚笑如花靥。
“什么?”拉司蒂完全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演戏,就是参与大战,并且,还是屋大维与安东尼的战争,这可是反叛啊!
“呵呵,吓傻了吗?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屋大维推翻安东尼啊,难道你真的认为安东尼的荒唐统治是正确的吗?”弥弥洛里亚笑着说。
“ 但是,你有什么能力让他们的大战持续?我敢说,如果你没有插手,罗马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的,抱歉,我太激动了,不管安东尼陛下有多么肆无忌惮地疼爱他的埃及艳后,时常把罗马的土地分割给她,但他还不至于引起战乱啊,你到底是为了埃及这么做的还是为了罗马这么做的?”拉司蒂愤慨地说,“别谈这些没用的了,我们来谈谈吧,你到底是谁?”
弥弥洛里亚神秘莫测地笑着:“孩子啊,你太幼稚了,你是真的认为安东尼是正确的明君吗?别再这样错下去了,你在安慰自己对吧,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年来,安东尼为了满足埃及艳后的野心,不断的向别国宣战,扩大范围的吞噬,已经让无数罗马人民吃不消了,死去的罗马人到底有多少,这些你不曾想过,你也不敢想吧?”
“闭嘴!”
“你难道不是被他抛弃的吗?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在那牢狱之中了,你没有恨过他吗?他是你的罗马之王,你是他的子民,你如此敬重他,他却把你们送给他最爱的女人,这不是很荒唐吗?”
“闭嘴!”
“哦,对了,你不是问我是谁吗?你说,我是罗马的人呢,还是埃及的人呢?”
“……”拉司蒂沉默不语。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弥弥洛里亚定是埃及的走狗,但是,听她的话,又十分有道理,一时之间,就是他也糊涂了。
弥弥洛里亚叹了口气,戏谑地说∶“这个问题需要思考这么久吗?傻孩子,我当然是罗马的人。”
“那么,如果这是你的计划,你的身份又是什么?你怎么让屋大维听从你的想法的?”拉司蒂垂下眼帘,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总会问我这个问题的,”弥弥洛里亚笑着,她的声音就像微风拂过水面的波痕,“你知道吗,这并不只是我的意愿,而是我与屋大维,和众多子民的意愿,我只是放大了他的想法罢了,这样,如了他的愿,也如了我的愿。”
“真的……吗?”拉司蒂的声音沙哑无力。
“好啦,现在,还是把你的心收一收吧,你做好上场的准备哦。”弥弥洛里亚“好心”地提醒道。
“等等!”拉司蒂看着渐渐走远的弥弥洛里亚,大声呼喊。
“要跟上来吗?”弥弥洛里亚停住脚步，转头，微笑着问。
“我会的，但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拉司蒂严肃地说。
弥弥洛里亚顿了一下，笑着说：“你要问我什么？”
“你，既然能得到屋大维的信任，那么你一定是屋大维身边的得力助手，”拉司蒂说，“你是玛库斯 维普萨尼乌斯 阿格里帕吗？”
弥弥洛里亚笑着点了点头：“答对了，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就是阿格里帕本尊，一个伪装成男人的女人。”
“那么，你的名字……”他是想问她，她的名字是用来敷衍他的吗？
“不，不是的，这是我真正的名字，是我在埃及时候的名字。”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走吧，快要开战了，我要以阿格里帕的身份去见屋大维，而你，就是我的仆人，这个你应该演的来吧。”弥弥洛里亚说道。
“嗯。”拉司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她，可能是直觉，可能是天命。
他们来到了屋大维的房间，趁着屋大维还在军营，做了一番打扮。
当拉司蒂看到威武豪迈得就像一个男人的弥弥洛里亚时，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我真不知道，这几十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做这么久的男人，不觉得累吗？”拉司蒂在惊叹之余，还有一丝怜惜。
“我习惯了，不要可怜我，反正，这也是我的愿望，推翻安东尼的统治，是我拼了命都要完成的，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我在埃及做了这么久的荷鲁斯之眼，拉拢了这么多埃及人和罗马人，就是为了我的母亲，那个活得像笑话一样的罗马女人，我，不想也和她一样，成为又一个笑话。”弥弥洛里亚宽慰地一笑，或许只有知情人，才能懂得她心里的苦与泪。
拉司蒂看着她，问道：“阿格里帕不是罗马与埃及的混血儿，那么，这些，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弥弥洛里亚大笑了一会儿，解释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譬如身份，譬如人，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替身，他才是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不被世人容纳的灵魂死尸罢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拉司蒂却更加地为这个可怜女人而惋惜、心痛。
为什么，人要这么累呢？活得像一个笑话。
“好啦，没有时间了，让我们完成最后的华丽表演吧。”
“我想再问两个问题。”
“什么？孩子？”
“我想问，我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啊，”弥弥洛里亚温柔地看着拉司蒂，目光似水，“你很像我，活得像一个笑话，我想让你得到一些享受，与我一同，把安东尼轰下台。”
“只是，这样吗？”拉司蒂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竟会有一丝遗憾。
“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一些，小小的私心。
“那你，战争过后，你还要怎么做呢？”
说出这句话时，拉司蒂意识到，自己爱上她了。
爱她的坚强与苦涩。
不想让她死在战场上，绝对不要！
“哦，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弥弥洛里亚微笑着说，“我会去追杀埃及艳后，我想她最后一定会回到埃及，一定。屋大维也一定会跟上她来到埃及，彻底把埃及变为罗马的领土。我要看着屋大维把安东尼和埃及艳后逼到绝路。”
“不，我要你保证，你不会死，对吗？”拉司蒂的声音里竟有一丝颤抖。
“嗯，我会的，大战后，如果我没死，我会让我的替身代替我阿格里帕的身份，而我，”说到这里，弥弥洛里亚闭上眼睛，安逸地笑着，“会做一个，在屋大维的统治下的罗马里生活的，一个幸福而自由的罗马人。”
“我呢？”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当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啊，好吧，只要能默默地守护她，也值了，值了……
他们在这里立下约定，却想不到，当大战即将结束时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失误，粉碎了一切，希望和温暖，什么都没了。
而那时，“阿格里帕”就不再是弥弥洛里亚了，她的身份代替了她，再也不能找到弥弥洛里亚了。
因为啊，她在那场大战中，死于非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大战还没有开始呢。
“阿格里帕，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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