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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痛绝


太后薨逝,举国哀痛,按照惯例,要有为期三个月的国丧。

        这是姜国不拘礼法才有的时限,放眼各国,但凡太后薨逝,国丧都是一年,旁边越国前些年死了个太子妃,国丧尚有三月。因而在姜国这样不以礼法为重的国家,苏照这样守礼之臣就更显得重要,苏照的礼法,近二十年都挑不出比他更得体的。

        此时陈知沅跪在太后灵前,很是安静。

        从太后上元节薨逝到他们赶回临阳,早就过了七日,太后已经入殓,与先王合葬。故而陈知沅进到太后宫里的时候,只看见一尊灵位,上面刻的每一个字,都看得人眼睛生疼。

        此时宫中静悄悄的,王君有意给陈知沅留空,带走了太子,裴言心知陈知沅必然不想人陪着,也就只留在殿外。太后宫中侍候的宫人在太后薨逝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后最亲信的掌事在上元节次日自缢殉葬,被王君以三品女官的礼数安葬,其余宫人被王君派去各处,都散了。

        这也算是太后的心愿,这座宫殿是先王还在世是与她一起居住的,太后的心愿,是在自己死后,将此宫封宫,带着她一生的回忆,都留在过去。

        王君等着陈知沅与文乐长公主,只是遣散了宫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而陈知沅现在站在这宫殿之上,看着满眼可及的白布,和焚烧过纸钱的气味。

        一片死寂。

        陈知沅跪在蒲垫上,没有进香,没有磕头,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那对白烛一点一点融化。等到那对蜡烛烧尽,窗户缝隙透进的风吹动靠在一角的白幡,陈知沅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应该是很用力,额头红红的,像是恨不得一跪不起。

        “臣女回来晚了是么,都没能见您一面,没看见您最后一眼是什么样子。上元节那日臣女不在您身边,没陪您到最后一刻,您一定很难过吧,臣女答应陪着您的,臣女食言了。臣女不孝,有愧您的疼爱,您骂一骂臣女吧。”陈知沅盯着那“故太后”三个字,想要看穿那冷库残忍的字眼,浮现出太后的笑颜来。

        陈知沅跪着蹭到牌位下,伸手要去触摸那些字,但指尖终究停在咫尺之距。陈知沅颤抖着开口:“太后,您骂一骂臣女吧。”

        若是太后还能出现在自己眼前,骂一骂自己又何妨,自己挨的骂也不少了,自己忍耐着,讨一个活生生的太后来,很值得。

        陈知沅不论是癫狂还是冷静,一路回来始终不相信的一件事,就是太后离世。不是不知道太后身子不好,不是不知道太后年事已高,不是不知道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死亡。陈知沅一路在想自己放不下想不开的缘故究竟是什么,临到此处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陪太后最后一程,在自己这里,太后死得悄无声息。

        被太后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说到底也不过是从一个內侍那里得知了太后的死讯罢了。

        陈知沅忽然觉得很冷,她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得到片刻温暖,但却从心底里生出来加倍的寒意。

        “臣女离京之前,说好回来陪您住几日的,臣女在清平郡的时候,想着一定要带您去过年,您都不知道,清平郡的月华如水,比临阳更亮呢。过年的时候,臣女放了爆竹,噼里啪啦的特别响,裴子桓听了都说臣女这一年会行好运道,臣女还没让您沾一沾呢。初一的时候臣女忘记折梅花了,但臣女想,不在您身边,这梅花不折也没什么。上元节臣女下厨了,臣女下厨了”

        陈知沅克制不住地哭出来,明明在门外的时候听着陈昀的哭声觉得徒劳,明明告诉自己不必哭泣因为人世无常,明明在路上流干了眼泪就是不想在太后面前显得脆弱,因为太后会心疼。

        可到头了,接受了人死灯灭,就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如果太后真的会心疼,那看一看这个小丫头泪流满面,是不是还能回来。

        可这世上没那么多光怪陆离。

        陈知沅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哭喊着:“没有您。”

        此后年年月月,都不会有了。

        “我这里好痛啊。”陈知沅跪伏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她的眼泪砸在地上,每哭喊一声,心里就像是有人刀刻斧凿般的疼,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上,极小声极小声地说:“我这里好疼,外祖母,阿卿这里好疼。”

        真的好疼。

        一墙之外处,原本静候的裴言迎上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一身素服,从宫门磕头一直到内院,看得出是来吊唁的。但裴言想,太后薨逝多日,该有的礼节都已经行过了,朝中大臣还有谁那么不懂规矩,偏选在今日前来。

        那人走近了,裴言才看清,心里不免讶异,这么不规矩的人竟是最懂规矩的那个。

        裴言上前挡住来人,嘴上还很客气:“苏大人来此作甚。”

        苏照顺势在殿门外施完最后一个礼,然后越过裴言看向禁闭的房门,回道:“吊唁太后。”

        这话听着很虚假,裴言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太后自薨逝至今,过了这么些时日,苏大人一直在临阳,怎么今日才来吊唁吗?”

        裴言话里带刺,苏照是明白人,一下便能听出来,但他面不改色,自认有理道:“前几日来过,但不妨碍今日再来。”

        “苏大人一颗忠心,倒让在下惭愧。”裴言冷笑,“不过这里是后宫,外臣不得擅入。”

        苏照不愧是朝堂上时常论辩的文臣,言语上半分也不肯输人,反问道:“裴将军不也是外臣,同我讲这些礼法,不觉得自己荒唐吗。”

        裴言眼中冷意更甚:“我与苏大人有所不同,我与殿下一同回宫,自有非召而入之权,且我与殿下途遇王君,已是得其允准。”

        苏照回:“我一早请示王君,得蒙王恩今日也可来此。”

        裴言便不好争辩苏照出现的是否适宜的问题,但又见不得苏照神色淡然毫无所谓的样子,就又找了话头讥讽道:“苏大人为人淡漠,却想不到在太后一事上这般用心,我们做臣子的,都该学学。”

        苏照显然是没料到这话能从裴言嘴里说出来,他们虽没什么交情,但一同在朝为官,彼此有些了解。苏照深知裴言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虽然见着裴言与陈知沅在一处的时候话多的不像他,但没有陈知沅的时候,裴言是能不说就不说的。有时朝上争辩,裴言宁愿吃一些言语上的亏,也不多话,人人都说,他们军旅之人,都是能动手就绝不多言的。

        可现在裴言不仅话多,还喜形于色,满脸的不高兴。他们同僚一年有余,裴言看自己的眼神一向都是冷淡的,不打算结交,也并不厌恶,但现在,苏照能从裴言眼中看到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究其缘故,苏照心里是明白的。

        他不是戳人痛处之人,但偏是现在非想要胜裴言一头,也就很不得体道:“少将军对公主殿下尽心尽力,也是群臣典范。”

        话听着有些酸,显得小气,但话出口便收不回来,也只好脸上硬着。

        裴言这下连冷笑都没了,声调骤冷:“苏大人误会,裴某为的不是公主殿下。”

        这天下人不懂他,以为他讨好的是姜国这位高高在上的清平公主,连带着喜欢也别有心思。只有裴言自己晓得,他喜欢的从不是什么公主贵女,他所爱所求,从来只一个阿卿。有朝一日阿卿不再是公主,自己这份心意也决不会变。

        苏照不知道裴言此时在想什么,正想往前走,却看见门忽然开了,陈知沅从里面走出来,很虚弱的样子。

        陈知沅已经支撑到了极点,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不过是不想人担心。她眼中模糊,竟是连苏照也没瞧见,只是看着裴言的位置,喊道:“阿桓。”

        裴言上前扶她,她走了下来,靠得近了,才看见裴言对面是苏照。

        “苏卿?”陈知沅还尚且能细想哪里不对,问道,“苏卿今日怎么在此?”

        苏照看陈知沅额头殷红,双眼红肿,说话时因为哭得太久而干涸沙哑,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殿下节哀。”

        虽然无法节哀。

        有这句话陈知沅已经很知足了,苏照不常说好话给自己。陈知沅回道:“谢谢。”

        言语里全是客气,说完裴言抚着陈知沅就要离开,从苏照身边路过的时候,苏照开口叫住陈知沅:“殿下。”

        陈知沅停住,慢慢转过身,不知有什么事。老实说她现在什么心思也没有,一心只想逃离此处,回到公主府,蒙头不看世间事,管他醒来是几时。苏照在这个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但陈知沅顾念苏照关怀,还是问道:“何事?”

        苏照眼神诚恳,话语真挚:“太后泉下有知,必然希望看见殿下欢笑如初。”

        每个人都想陈知沅欢笑如初。

        包括她自己在内。

        陈知沅笑笑,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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