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梦是真？
若是用四个字来形容第八区的夏季，那便是阴雨连绵。
墓城这场雨下到了中午才肯停歇，而乔剑帆也是到这时才肯从床上爬起来。
他推开宿舍的窗户，一股带着花香气的微风拂面而来。
乔剑帆微眯着眼，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彩依旧挡住了阳光，琢磨着怕是一会儿还会下雨。湿润的潮气配着昏暗的天空，非常适合补觉，这让他心生了继续赖床的想法。
“雨停了，咱去食堂吃点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疑问。
陈情情这时正好洗漱回来，自觉地将桌上的饭卡揣进兜里。
他也不等乔剑帆应声，自己就有了决断，于是不由分说的拉着后者就走，“我记得周六有牛肉面，老香了——晚去还要排队，走走走，别墨迹！”
被陈情情推搡着向前走的乔剑帆拗不过他，忍不住说：“你也就吃的时候积极。”
身后的人直接把这话当做夸奖，笑嘻嘻的回道：“帆帆你这话说的没毛病啊，毕竟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嘛！”
宿舍楼里的电梯人满了，耐不住性子等下一趟的陈情情，决定直接走楼梯。
他大步跨着台阶往下走，从两步一个变成三步一跃，显然肚子里的馋虫已经按奈不住，巴不得让他拥有弹射起步的能力，最好是一口气从五楼直接跳下一楼，省去这爬楼梯的时间。
到了最后一层，陈情情干脆直接从五个台阶上一蹦，双臂抬起的平稳落地，活生生像一只展翅着陆的大鸟，洋洋得意的翘起了臀。
大鸟回过头一看，发现身后的人还一步一个台阶的向下走。
在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后，乔剑帆懒洋洋的抬起眼皮，惺忪的眼神颇带着些还未睡醒的慵懒。
他似有所悟的轻鼓手掌，对着刚才那一幕大鹏展翅，嘴里毫无奉承之意的评价道：“厉害厉害，阁下这下楼方式可真是飞机上挂水瓶——高水平啊。”
被夸奖的陈情情冷不丁的被冻了个正着。
“彼此彼此，阁下这笑话才是冷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雨刚停不久，这会儿来食堂里的人并不多。两人如愿以偿的买到了两份加量的牛肉面，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用餐。
正在吸溜面条的陈情情眼睛突然一亮，“哇，快看快看，是校草秦蟒！颜值这么高，我的天啊，他好帅！”
他见乔剑帆无动于衷，又拿手戳了对方几下，催着后者回头看。
沉迷美食无法自拔的乔剑帆，此时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埋在碗里的脸，回头瞅了眼后，又掀了陈情情一眼。
“哪儿有人？”他质疑道：“你确定不是饿得眼花看错了？”
在食堂窗口排队的连个人都没有，肯定是陈情情又在诓他。
后者不乐意的把筷子啪的一放，反驳道：“啧，你这话说的可没刚才的冷笑话有水平！这人明明就站在你身后好吗！”
与此同时，有人抬手拍了下乔剑帆的肩膀，友好的说道：“嗨，好久不见。”
乔剑帆一脸茫然没有认出声音的主人，对这熟稔又陌生的语气有些疑惑。
他好奇的回过头，却在见到来人的一瞬汗毛竖立。
来者的脸上是一团朝里漩涡的白稠浆糊——对方居然没有五官！
奇怪的是身边的人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见陈情情在一旁哈哈一笑：“实习以后确实少见啦……帆帆你犯什么傻？没认出来他吗？这么帅的脸你都能忘？他可是s大颜值巅峰！”
怀疑自身出现幻觉的乔剑帆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浆糊”秦蟒弯下腰看着他，不存在五官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黑洞，排列出一个像是两眼一嘴巴的模样，咧出一个诡异又瘆人的笑容。
这一幕愣是看的乔剑帆脊背凉气直蹿，下意识的想远离，身体向无人的地方靠了靠。
“——唔！”
谁知对方竟看穿了他的意图，突然毫无征兆的伸出手，掐住了乔剑帆的脖子。
那双手力气大的离奇，任乔剑帆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逐渐缺少氧气的窒息感令他感受到濒临死亡的绝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蟒的声音在他耳边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就像是来自恶鬼蛊惑的低语，不停地挤压着他仅剩不多的清醒。
“乔剑帆——你想活下来吗？”
被叫到名字的乔剑帆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的弹跳起来，动作幅度太大甚至掀掉了碗上的筷子。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喘着粗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里，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我居然还活着”。
乔剑帆蜷缩着上身微微颤抖，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还未褪去，恐惧依然还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心脏砰砰狂跳，分分钟已是冷汗淋漓。
“帆帆你怎么了？”
坐在餐桌对面的陈情情一脸疑惑，“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面条辣椒放多了吗？”
这话唤醒了他残余的理智，察觉不对劲的乔剑帆环顾四周，发现他仍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四周零零散散的就坐着几个学生，唯独不见了一个人。
此刻的他脸色十分难看，“秦蟒呢？”
“什么秦蟒？你在说什么啊？”陈情情睁着狐疑的大眼，“成天也不知道你瞎捉摸啥呢，赶紧吃你的面吧，坨了都。”
“秦蟒啊！刚才掐着我脖子的人！”乔剑帆急促的说道：“你不是还和他打招呼呢吗？”
这边话音刚落，陈情情的手掌便覆上了乔剑帆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忽然激了后者一个激灵。
“帆帆，你体温有点高啊，不会因为临近期末累发烧了吧……怎么大白天的说糊话呢？别是把脑子烧糊涂了吧？这发烧会让人有被害妄想症吗？四周连个人都没有，谁掐你脖子，空气干的吗？”
对方关心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乔剑帆：“……”
疲惫感宛如波涛千浪般的涌上心头，他单手撑着额头，脑壳隐隐作痛。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我没胃口了，出去透个气……”
没顾及表情愕然的陈情情，乔剑帆丢下这句话就走向门口，刚推开食堂大门，便立马被逼得抬手遮脸。
迎面袭来的风呼啸个不停，狂风卷着沙土迷了眼。
天空仿佛被一片黄沙所盖，风沙所及之地处处皆是尘色，骤风嘶吼着要将天地掀翻一样，不可理喻的吹乱了他的头发。
明明进屋时还是微风细雨，外面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好在喧嚣的沙尘来去匆匆，只是在这里停留的片刻而已。
待到乔剑帆再次睁眼时，他视野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他不敢置信的眨着眼，在原地转了一圈。
身后的食堂，身处的学校，嗦面的陈情情都不见了。
——唯有黑暗无边无际，笼罩着整个世界。
“陈情情——”
乔剑帆卯足力气的在这里大喊，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消失在远方。
得不到任何应答的他只好慢慢摸索前行，就像是一个耳目塞听的聋瞎子。
好在他不知饿，不知渴，不怕摔，不怕黑。
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他，到了最后干脆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漫无目的的奔跑着，直到自暴自弃。
因为无论怎么走，他都像是在原地踱步，来回徘徊，没有出口。
这里就像是一个束缚他的牢笼，闻不到味道，听不到声音，见不到黑夜之外的任何东西。
——就像是一片虚无。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他要么扯着嗓子呼喊，要么躺在地上翻滚，要么发了疯的捶地，就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企图在这片囚笼里找出一丝与这黑暗不同的颜色。
直到精疲力竭。
度日如年都不能形容他对时间的感知，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多久的时间，反正于乔剑帆而言就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拖拉得很长，近乎是趋近永恒的刻度。
乔剑帆睁着眼看向漆黑的天空，心想：如果这就是永恒，那么他宁愿不要这长生。
“你也觉得无尽长生会是一种折磨，对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的声音，乔剑帆愕然的回过头，看着面带微笑的陈情情正注视着他。
对方浑身散发着点点微光，有点像是温柔的暖阳，替他驱散着黑暗里的严寒。乔剑帆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冷到毫无知觉，直到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温度，这时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可眼前的人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是陈情情，却感觉又不像那记忆中的人。
乔剑帆忍不住说道：“我没在做梦吧？你是真的吗？我喊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你才应声？”
这话听得对方噗嗤一笑，主动递过手来牵住他。
陈情情温声道：“抱歉，是我来晚了……身处黑暗的孤寂，我想论谁也承受不住吧。”
乔剑帆视线下移，发现陈情情握住了不过是空气罢了。
这时他才发现陈情情与已经融入这黑暗的自己不同，是不一样的。
——他早化作这片黑暗，这片黑暗便是他。
“我是死了吗？”乔剑帆自问自答，“我是死了吧。”
陈情情声音里带着些无奈，“哪儿有人自己提问题自己回答的。”
他叹了口气，“帆帆，你害怕死亡吗？”
乔剑帆想都不想的回答：“怕啊。”
“……那你想活下来吗？”
乔剑帆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曾经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想。”
听到这个答案的陈情情，神情像是解脱了一般的笑道：“那就不要再轻易的为谁去赴死了啊笨蛋。”
“你会活下来的，我发誓。”他顿了一下，“我欠你的这条命，现在就还给你。”
不等乔剑帆反应过来，陈情情五指如利爪，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面不改色的剖出了一颗不再跳动的黑色心脏。
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滴落，颜色竟比这片天地更加漆黑。那墨色一滴一滴的融入脚下，污染着这片天地，散发出了一股腐败的枯萎味。
天地被这流出的血液浸泡，而那颗心脏也逐渐化成灰烬消散。
“这样我就不再亏欠你什么了……”陈情情轻声的对他说道，“我要走了帆帆，你要保重。”
那张脸面色苍白如纸，胸口的大洞还在留着深色的脓。
乔剑帆急道：“陈情情你发什么疯！”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着陈情情头也不回的背对着他，一步又一步的离他越来越远，像是再无留恋，任他如何叫喊都不会再回头。
“你要去哪儿？！”
乔剑帆冲上前想去抓住他，可对方就像是一阵触不可及的一阵风，须臾间破碎成无数只散落星光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煽动着翅膀飞向远方。
“陈情情！你给我回来！”
他冲着那片蝴蝶愤怒嘶吼着，心头涌上一股惊慌。
乔剑帆察觉到了对方要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任凭他怎么追怎么跑都到不了的地方。
他在地面上拔腿狂奔，追寻着那点点星光，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与其渐行渐远。
暖阳照进了这片黑暗，给这里的幽寂带来了新生，却终究支透了自己，化为星光散尽。
数不清的黑色丝茧缠绕住乔剑帆的身体，攀附在他的腿上、腰上、胳膊上，最后捂住了他朝天呐喊的嘴，一圈一层的将他拉扯在原地，一层一圈的将他缠绕成黑茧，束缚着他妄图挣脱的身躯。
被丝茧包裹住的乔剑帆并没有听到陈情情的幽幽叹息。
“深渊孤寂，我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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