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杀人趋利今日事（一）
一直以来，谭复礼最大的理想，或者说向他这样的读书人最大的愿望，是像古代圣贤那样内圣外王。四书五经为他们描绘了贤者的时代，更为重要，这些书籍教导他们，只要忠于仁义道德，提高自己内在的修养，任何人在任何时代都可以内圣外王。对于这个观点的准确性，谭复礼从未有过疑问。古往今来，诸多圣人事迹鞭策着他。从哇哇说话，谭复礼就知道周公辅佐幼主并功成身退；大文豪刘琨为主寻死；杜工部一生忧国忧民。成功的，不成功的，只要依照孔圣人的话做，社会就会变得美好。当然，在几个月之前，谭复礼也从未想过社会会如此的糟糕。朝廷，那个圣人要求他为止要服务的对象，竟是如此的颓废不堪，乌烟瘴气。
之所以说在几个月之前，谭复礼的梦想是美好。是因为现在谭复礼失去的梦想。那个一心向往，坚定不移的信念动摇了。十年寒窗，期待一鸣惊人，结果却是名落孙山。失败，他不害怕，也不会心痛。失败乃成功之母，光明正大地失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受不了这种人为的，萎缩的失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是他高估了朝廷的清明。这一路走来，他经历很多，也想了很多。结果，他有些迷失自己了。
冯怜香离开，谭复礼忽然感觉到了肚子饿。想想也是，他也有一天没有吃饭了。谭复礼让店小二端上来一碗米饭，正要下筷子，叶知秋从外面进来，来到谭复礼的身旁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谭复礼抬头，看到一位清秀俊朗的青年站在自己跟前，心里不自觉地涌出一股欢喜。随道：“当然可以。”
叶知秋坐在谭复礼对面，把萧放在桌旁，谭复礼看到叶知秋的萧，问：“你懂音乐？”
“略知一二。”叶知秋道。
“古人语：音乐可以陶冶人的兴趣。你能有如此高雅的爱好，一定一个读书人了。”谭复礼道。
“很抱歉。”叶知秋道，“我一天书也没有读过。我恨书，也很读书人。当然你除外。”
“为什么我除外？”谭复礼问。
“因为你是最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叶知秋道。
“我是个无用的人了？”谭复礼问。
“不。”叶知秋道，“读书人无用，你不想读书人所以你有用。”
“我不想读书人？那你说我像什么人？”谭复礼问。
“江湖人。”叶知秋道。
“为什么说我像江湖人？”谭复礼问。
“因为你重义气。”叶知秋道。
“我如何重义气了？”谭复礼问。
“你如果不重义气，怎肯冒着性命危险帮助冯怜香。”叶知秋道。
谭复礼上下打量着叶知秋，问：“我还没请教你的性命？”
“叶知秋。”叶知秋道。
“叶落而天下知秋。好名字。”谭复礼道。
“名字好不如人好。”叶知秋道。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谭复礼道。
“我看你是个好人，想提醒你，不要和冯怜香走得太近，否则……”叶知秋道。
“你认识冯怜香？”谭复礼问。
“比你知道的多些。”叶知秋道。
“那你都知道什么？”谭复礼问。
“我知道……”叶知秋的话还未说出，一个飞镖冲叶知秋袭来，叶知秋顾不得说话，伸手接住飞镖。叶知秋感觉虎口一阵痛，知道发镖的人内功高强。他不敢大意，扔掉手中的飞镖，朝发镖的方向扑去。叶知秋走了，突然离去，就如他突然出现。短暂的交谈，谭复礼心里起了些许波澜。按理，他和叶知秋只短短的一面之缘，他是不该相信叶知秋的话而怀疑冯怜香。毕竟，他们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了。冯怜香给他的印象还不坏，完全没有江湖人的那种匪气，斯斯文文，更像是一介书生。
谭复礼摇摇头，不在想这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拿起手中的馒头，吃了两口，心里还是惦记着侍书和月容。他叫来店小二，把馒头打包，付了帐，在店小二恭维声中离了酒肆。土道上依然没人，方才的那只狗也不见了。天快要黑了，淡蓝色天空给人一种苍凉。谭复礼理了理情绪，大踏步原路回去。进了山洞，里面异常安静。谭复礼感觉气氛不对，冲着山洞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他壮着胆，朝里走去。里面除了一个包袱外别无他物，更别说人了。谭复礼捡起包袱，认出是侍书的，打开包袱，里面的书还在，最上面的是《诗经》，一阵风吹过，翻开了树皮，有几行字映入眼中。不用细看，谭复礼就知道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此刻，他是没有心情欣赏诗歌了。“到底他们回去哪里？”他心想。“是冯怜香来了，把他们带走了？”可转念又一想，“不对。如果是冯怜香把他们带走，他们不该走的如此匆忙，以至于连包裹都丢下了。”在谭复礼的印象里，侍书不是也粗鲁的人。他们走得如此匆忙，一定另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谭复礼就不得而知了。
谭复礼收起包袱，出了山洞。天完全黑了。“要不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想办法好了。”谭复礼想。注意已定，他又沿着原路返回了。在酒肆的旁边，有家“来升客栈”，他是记得的。当他来到客栈时，客栈里已点上了灯。掌柜的离老远就看到了他，忙迎出门口。“公子，住店吗？”掌柜的面带笑容地问。
“有雅间吗？”谭复礼问。
“有。”掌柜的道，“本店的房间个个高雅，保你喜欢。”
说着话，谭复礼跟掌柜的进了客栈。闻到客栈里的菜香，谭复礼的肚子又饿了。他对掌柜的道：“掌柜的，要不这样。我先吃饭，你为我留一间好的房间。吃过饭我在上去。”
“好嘞。客官要吃饭这边请。”掌柜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把谭复礼领到门旁的两人桌旁。谭复礼坐下，道：“给我来一份‘蛰皮黄瓜’。”
“掌柜的，也给我来一份‘蛰皮黄瓜。’”坐在谭复礼临近的人喊道。
谭复礼转身，看清那人头戴五色头巾，胡须斑白，满脸皱纹。身着大花长袍，腰间系着一把牛儿刀，双手倒是洁净。正冲着谭复礼傻笑，一口黄牙看着让人恶心。
谭复礼不搭理那人，对着掌柜的的道：“再来一份‘宫保鸡丁’。”
“我也要‘宫保鸡丁’。”那人道。
掌柜的看不过去了，委婉道：“这位客官，你老先稍后，等这位公子点过酒菜，你老再点。”
“老子先来的，为啥后点？”那人手拍桌子，吹嘘瞪眼道。
“你不是还有酒菜吗？”掌柜的的道。
“有怎么了？有就不能再点吗？有就不能先点吗？”那人怒道。
谭复礼不想也不敢招惹那人，忙对掌柜的道：“掌柜的，你就先让这位先生点好了，我稍后再点。”
“你小子说什么？”那人呼啦啦站起身，走到谭复礼跟前，怒道，“你小子算老几，竟敢说让老子先点，老子不要你让。”
那人一句一个老子，把谭复礼叫冒火了。他冲着那人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老子要杀你。”那人吼道。
“杀我？来啊。”谭复礼大声道，“我不怕你杀，你来啊。”
谭复礼的反常举动让那人摸不着头脑了。自他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不怕死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个人之所以不怕死，一是因为他疯了；二是此人定有过人之处，对于江湖众人来说，必有非凡的武功，才能说出这种违反常理的话。那人干笑了笑，道：“想死也不用那么急。等老子吃完了饭再打发你。”
这是一种挽回颜面的措辞，更是一种战略舒缓。他要看看谭复礼下一步的反应来制定行动。谭复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摸样，大大咧咧地坐在那人对面，看着那人吃饭。两人静默了片刻，谭复礼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看着谭复礼，笑了。这不是嘲笑，是会心的微笑。谭复礼问他这句话，说明谭复礼心里胆怯了。进一步，又说明谭复礼是没有高深的武功的。“因为你值钱。”那人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谭复礼问。
“这话你还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江湖人？”那人问。
“谁说我是江湖人了？”谭复礼问。
“不对啊。”那人自语道，“你不是江湖人，他为什么给我那么多银子，要我杀你。”
“谁要你杀我？”谭复礼问。
那人意识到说漏了嘴，忙用手捂住嘴，不高兴地道：“你是快要死的人了，干嘛知道那么多。”
“既然我快要死了，你更应该告诉我了。”谭复礼道。
“不行，不行。”那人摇手道，“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你的职业就是杀人？”谭复礼问。
“呵呵……”那人得意地道，“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谭复礼问。
“我的目的是赚钱。”那人道。
“我明白了。”谭复礼恍然大悟道，“有人花钱要你杀我。那人给你了多少钱？”
“不多。五百两。”那人道。
“如果我给你一千两，你还杀我吗？”谭复礼问。
“杀。”那人毫不犹豫地道。
“我可是给你一千两？”谭复礼怕那人没有听清又重复了遍。
“我说过，我是有职业道德的。”那人道。
“如此说来我是死定了。”谭复礼绝望地道。
“非死不可。”那人道。
“既然如此，你动手吧。”谭复礼道。
“现在不行。”那人道。
“为什么？”谭复礼问。
“我还没有吃饱。”那人顿了顿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原则的。其中的一个原则，我在杀人之前是要饱餐一顿的。因为杀过人后我会三天吃不下东西。”
“吃不下东西？为你杀的人忏悔？”谭复礼问。
“不，是兴奋。”那人面带笑容道，“你可知道，杀人也是一种享受。每次看着自己杀人的技术有所进益，其中的欢喜是外人体会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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