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游园惊梦（五）
直到看着他越发走远，杜艳柔才意识到妾有情而郎无意，欲浮起笑意却是未语泪先流。
而她也无从知道自那天之后，再去林子里，无论在那棵桂花树下坐多久，都再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出现。他就像五月场炙热的风，风过了无痕，连一纸凄楚都不曾留给那个与风有过短暂接触的痴傻女子。
不免心灰意冷。他来时未经意去时也未曾说明，如突然飞过城西的孤影，来去清风如沐，无思无虑，无心无肺，无念无想，却在那有心之人的眉目之间，留下一抹念想和相思。
“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圆月。”
方南雨不见的第二天，杜艳柔就病了。
含泪昏睡里哭哭啼啼似乎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嬷嬷瞧着心疼不已，只觉不过几日，她那脸色就苍白如纸暗觉不妙，便抚摸着杜艳柔的脸，柔声细语开导她“我的好姑娘啊，有什么不舒心的，你同嬷嬷说可好？”
可是无论她如何说，那被病痛折磨的人，终是不言不语，瞅着八仙过海滚运菲菲的帐顶，双目呆滞死生无望。而后来情况是有些好转，只一有力气她就又往那桂花林子去。
那会儿嬷嬷死活都要跟着她，只见她并未拒绝，随着一路狭隘的草道，神情淡漠悲戚，先是绕着林子走了三圈，最后进入杜府不曾让人进去的竹屋里，坐在堆满尘土的妆台前，兀自梳妆。
嬷嬷被她怪异的举动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见她如此伤心，不知触动了哪些心事，自己竟也跟着低低哭起来。
这个世间最不缺乏的就是物是人非，物还在人已不见，杜艳柔只觉悲凉不已，可曾原来往事无法遗忘，那个叫做的方南雨的人，那些与他做过的事，读过的书，看过的花，都还历历在目。
她忽然懊恼，若不是那日心急说出那样的话，他何以会离开？可好在说出来了不是吗？说出来了才知晓他本无心，说出来了方才知晓自己对他已然爱进骨子中。
因悲哀过度，病情恶化，早时脸色虽然不好，可都还有力气起床，慢慢的茶饭不思，又时常咳出血来连动动手指头都显得费力很多，嬷嬷才害怕得立即去通知她的母亲。范杜氏因着家事要忙，那时自然很少有时间可以去看她，突然接到说是自己女儿病重的噩耗，惊得手里的佛珠掉了一地，佛珠断裂自是不祥之兆。她跌跌撞撞请来各路有名的大夫，不过几个天日的把脉，却都摇头说已是无救。
思如血水，念成恶疾。
都说平生不会相思的人，一旦害了相思将是毁灭性的，何况那入她相思志门的男子再也查无音讯。
古时孟姜女思记夫君，还知其身在漫漫千万里之外，可她呢？连那人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不心如死灰？
再不久隆冬也如期而来，庭院圆月高悬，皎皎如云，丝丝似雾。裹着呼啸北风的鹅毛大雪落了一地的满目疮痍。嬷嬷披着硕大的毛裘，终还是告诉范杜氏杜艳柔是何时变得奇怪的。
“那些时日恰巧是端午最毒辣的时候，邪气四溢怕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大夫人请饶恕老奴刻意替三姑娘隐瞒，老奴也是如今看不下去才违背当初答应她的事。如今想想她每日都去那林子里，许是。。。。。”
嬷嬷的欲言又止和惶恐让范杜氏做了决定。开春不久，便青来清风观的道士，不由分说让其开坛做法，只是那道士最后却告诉他，并未有鬼祟作怪。
时日越发过得飞快，每日在病痛里挣扎的杜艳柔其实是自己不愿意醒来。在昏迷的时候，她总会做梦，梦见满树的桂花和睡在桂花树下，剑眉如柳，朱砂红唇的人。。。。
No01
无非一本话折子长的故事，讲述她与那阴魂不散方家公子的萍水相逢。期间大意，人家公子离去无声，身为养在在深闺里的她却动之以情，最后落得个害上相思的下场，差点一命呜呼被阎王爷拉去和茶。只好在阎王最近事物繁多，妻妾成群，除了努力治理冥界和平之外还得关乎妻子们的起居生活，实在日理万机没空搭理她。
“事实上，直到前些日子梦见一僧衣染满百花流蝶的和尚，经他讲述人之八苦，奴家才得以如梦初醒，惊觉与阿雨的情谊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所以终于意识到该从那梦中醒来才好了吗？我挑眉等她继续说。诚然她可有这般觉悟，虽过半年之久，确也还是来得及也值得嘉奖的。这世间连有妖物鬼神这种事情除非亲眼目睹，不然无论你讲的怎样栩栩如生抑扬顿挫都鲜少被人相信，何况是话折子里人鬼殊途，曲折离奇虚无缥缈的情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也不是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生命体就可以拥有的幸福。人家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朝代又不是世风越发好的东聊，就算当时是在人鬼一起生活的世界里，有燕赤霞那样人模狗样的道士在不也都被棒打鸳鸯相忘于江湖了吗？哪里见过他们俩最后拜堂成亲还生了一窝娃娃了？所以游园时惊起的一场梦如雾亦如画，真与假明明就摆在那里，何必牢牢谨记于心？过把与君相濡以沫的瘾就该知足了好吗，既然无缘，害了相思又有什么意义？左右不过折磨自己，折磨亲友罢了。
只是若我没有猜错，那个叫做方南雨的人，其实是想让她早早就断了情丝好好生活才再也不愿见她的才是。情不知所起，却是一往而深，想来他原也已经动了一颗老心。
比起女儿家的优柔寡断，念念不忘。方南雨做的绝决要比害了相思病更加痛苦。我只能悄悄叹了口气只道是缘起亦缘灭，情爱之事真真耐人寻味。感叹完毕后瞥眼瞧见香炉里的香就快要烧到尽头了。
“杜姑娘如今的决定呢？”
“是忘记还是。。。。。”
还是想永久的保存着那份记忆，然后放以相思成灾最后死去？现下是由她做决定的时候，我自然不急，就想都找到这里来了，若连主意都做不出来就大大的可悲了。而在这祝斋有所求的人，求错结果的人有，做错决定的人也有，我只是负责给予他们需求，或多或少出点老人家的意见和道理，却是万万劝不得他们该如何才好的。然而像那种做不出决定的人还没有过。
我知道，有些东西想要放掉实在太难，就如同我道理一大堆还说得人模狗样圣者姿态的，不也还是念着颜相玉那只声称自己是头猪妖的人，活活守着五味杂陈的寡。敢问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杜艳柔考虑了很久，久到我差点睡着了，她才说她想要忘记。随着她坚定的抉择说出口的刹那，那种在白瓷彩釉中的往生莲须臾绽放，白色荧光灼灼芳华无双，比菩萨坐下的那一朵还要引人注目，她往后的命数终归还是绕回原来的轨迹里，再不会年纪轻轻就相思而死了，我顿时一张老脸激动得差点掉出来。看吧，一个对的决定就让她救了自己一命，想来明智这种东西，不管是帝王还是平民百姓都应该拥有啊。实则那朵往生莲是探测客人命数的神物，当然祝斋那么穷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是青面回了一趟冥界带来的宝贝，只可惜了，从它那里可以看到任何人的命数，唯独我，道素和青面的看不到。
对于这期间的原因，我们举家老小包括几尾金鱼默默想了一个夜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们非常人，无法以常人的标准去衡量。
我依杜艳柔的决定抹了她的记忆，一刻时辰之后将昏睡的她送到她们家的轿子里，装模作样的开了几服药，末了告诉那随她而来的嬷嬷“不日醒来之后，她便会没事，而杜府那片桂花林却是弄掉比较好。”
那嬷嬷闻言更加是对我敬重不已，连连称好声声称奇。铲除那片桂花林无非是为了以绝后患，未来那种事情没人会发生什么，纵然我坚信自己的秘术了得，可凡是终有一个意外。
那嬷嬷转身就要坐上马车离去，这时道素和青面终于慢吞吞拿着包裹出来，我连忙拦下马车，对嬷嬷嫣然一笑。。。
“瞧着时日正好，在杜府桂花铲除之前，我祝斋老小去贵府玩耍几日可好？”
杜艳柔来时身上有着极重的阴气，而那阴气却对她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祸害，我想方南雨其实还没离开杜府，一直以来都陪着她身边，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
这男子痴情到了极点，想他来世会与她终成一段佳话美满一生也说不定，我有必要多管闲事去超度他。。。
就当是做做善事好了，也好为道素和青面那两熊孩子积积阴德。
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超度一只鬼说不定还能受佛祖爱戴呢，我是个生意人，自然得市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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