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祝斋说梦(宿命与流年的纠缠) > 陌生燕(一)

陌生燕(一)


很久以来,很多发生过的事情都在提点着我们这些无知的凡人,多管闲事者,出门踩了狗屎也是活该。我佛尚且因为拯救苍生泄露天机而被贬下人间穷困潦倒几辈子,我一介俗人自然不可避免。想来我掏心掏肺为那方南雨与杜家三小姐的来世情缘劳其筋骨赴汤蹈火,结果在完事回来祝斋的路上闪了老腰整整疼了一年半载还忌口食,硬是看着香喷喷的肉吃着清淡的粥,这实在是一种折磨。我想大概当朝出使西域而不幸克死他乡的卫千公也没我来得对这东聊疼爱有加,可谓是为其皇帝的子民上刀山下油海。

        而老腰被闪到之前,混得越来越风生水起,出个门都能带动一片女子百姓高呼与出动机率增大的青面还要求我到方南雨投胎转生的时候带他去瞧瞧鬼魂投胎的全过程。

        原因是他没见过魂魄投胎时的情景,说的我好像天天满人间乱跑,守着每个有孕女子将所有要往生的魂魄往那隆起的肚子里塞一样,真真是不懂事。

        如今距离答应他的时候已经过去六十个年头,人这一生活得忙碌的,时过境迁了,岁月如梭了甚至连黄历都懒得看了。就在前日如果不是道素提醒我还真老糊涂得连这天杜艳柔寿归正寝喝孟婆汤过了奈何桥的事情都不知道。

        明天便是方南雨投胎转生的日子,外面风雪交加,昏天暗地,电闪雷鸣,我当真不愿意出去。窝在屋子里捧着火炉苦苦想了半天,想如何忽悠让青面忘记去看方南雨投胎的事情就算让我拿出些老本让他出去花天酒地其实也没关系,只是怎奈这些年月身上的肉长多了智慧还停留在当年,跟不上朝代的脚步,于是忽悠不了青面反而被他忽悠了。是以次日清早昨夜未曾停歇的一场大雾还淡淡的萦绕在梁都城里,放眼看去迷迷糊糊犹如不知身在何处,祝斋又挂起暂停营生的牌子,带包携裹的冒着越加狂傲不羁的风雨,兢兢业业踏往方南雨即将投胎而去的水月镇。

        近年来的水月镇,传闻说风气极好民风淳朴外加热情好客,且其景色宜人美女如云尤其多水湖。

        春夏树草碧绿,至秋满眼金黄,到了这大雪纷飞的隆冬也是姹紫嫣红的多的是些不知名分的花,是个观客的好去处。五十年前这天下又开始瓜分,所谓诸侯国已被废弃,以笼络与楚河汉界的方法区为四个国土。自然东聊最大,大西居二,其余两国一个是燕国一个是南岳国。这两个国家显得保守又腼腆,一般都固守自己的城土不对外来往,别人家忙着政治联姻用公主和亲,他们倒好连百姓出国都不准,这样的规矩大抵有些不伦不类。

        当然长久以来的任何规矩,无论是国家的还是百姓宅院的甚至是两个至深好友之间的都有被突破的时候。

        不变没有永恒,永恒不会不变。

        按照小道走贩听到的风吹草动转以透露,燕国的储君极嗜风花雪月之事,及笄之年第二年开春二月携带家仆一名偷偷摸摸就往水月镇去了。是以那趟他有没有在人杰地灵的水月镇发生点花前月下的事没人知道,只是后来听闻跟随他的仆人单枪匹马回了燕国,而关于那储君的后事如何有两种说法,一是死了,二是因作为王位的继承者却目无王法被文武百官罢了储君的地位,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燕。

        可真正的结局是什么?其实都只是一个闲杂人等绞尽脑汁都猜测不到分毫的谜底吧?两种说法都是道听途说是真是假又有几个人知道呢?像我这样没事又懒惰的人无非就当做听了一场最近颇受百姓爱戴的折子戏,聊以度日罢了。

        马车颠簸着行走在宽阔的山路上,寒风穿过厚重的帘子呼啸在耳边,不时转个弯儿从口鼻进入身体,明明奇冷却有滚烫五脏六腑的功效。道素在运气练功,今日的她依然固执的穿着我初遇她时的白色衣裙。那衣物布料单薄如翼,素白似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洁白的肌肤。而她常年拿过兵器而稍微结茧的手,不知如何保养的,差不多两百年来还是温软洁白,圆椭形状的指甲点着艳红色的丹蔻还是那时候的那一种,连分量和层次都不曾改变过,看着她似乎能看见当年的宣和,以及一处低矮墙根下的一片金菊花。那会儿大哥才刚刚要婚娶,一切的事情还没改变。

        她这种奇特的喜好还是这一年才刚刚开始的。活了这么长久的年月,就当轮回了几辈子变了几种爱好,也可说当做自己成了几种不同的人,就算有一天我也突然喜欢白色的衣物应该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茫茫岁月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改变,于是我也没能去问她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只是事实上我和道素的相处一直都达成一种奇特的默契。就好比她不说的事情我不去问,我不说的事情她也不会问我一样。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这鬼天气真让人振奋。”

        “如何个振奋法?”我单手挑起帘帐挑眉问他,外面的雪倒是小了很多,一粒粒成了珠子形状的,很轻,还没到地上就已经消散了,是以无根而来便以无根而去,不知该不该说这也是一种命格。

        “青面我总觉得我们可能错过时间了?”

        “就算错过了,去水月镇逛逛也好,不是说那里人杰地灵吗?你和道素姐姐也好寻个夫婿回家。”

        他嘿嘿笑个不停,我却是不想理他了。道素一个两百岁的黄花大闺女去寻夫婿怎么也说得过去,诚然我是已嫁之人不可再乱动心思。也许是他无意的话挑起,一颗平静了极久的心如今又觉得灌入一片冰河,冰凉却无法安定。颜湘玉这个名字即使再熟烂于心,那些跟他做过的事情我怕再过个百年也要忘了。

        这样郁郁寡欢的想着他的眉眼,不觉晃悠了多久,等到被青面摇醒时,月色正浓只是风雪依旧,手里的炉子早已经失了温度,道素撇了我一眼“睡了一路可是做梦了?”

        我坚定拿起狼皮裘衣裹上,尔后摇了摇头“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是的,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一百年前?我不知道是不是活得久的人会丧失做梦的本事,反正多年来一觉去睡一觉醒来我都没有再做过就是了。入了水月镇,我们先是入了唯一客栈,然后趁着时辰还早打听一家姓张的人。当年送走方南雨后,冥王有派判官过来告知于我,说是他将会投胎在水月镇的张家,往后的命途如何虽不可知道,但其出生将是书香之后却是可以保证的。当然,冥王能够透露的只有这一些,关于杜艳柔已经投胎到水月镇大东陆家当小姐的事情是我命青面威逼利诱才从鬼官陆判那里得知的。

        “哦,姑娘是想寻那张书郎家吧?”

        “张书郎此人正直斯文,多年前娶一妻,一直无所出,求神拜佛几乎用尽家产才终于求来一子,大夫原本确诊说是今日他的妻子才将诞下麟儿,不料昨儿个却提早生了。”

        水月镇就一家姓张的人,客栈老板说的无疑是我们要找的对象,只是这安排好的投胎日程,怎么突然就改了呢?想来这些年冥界也人性化了吗?这种事情也可以随便乱改?

        “掌柜的您说的可千真万确?”

        “当然,我还知道张书郎给其子取名子游,字少卿,因着张家与大东陆家颇有交情,陆家又推迟一日在昨日有了十三小姐陆婉儿,想是缘以至此,说大概是前世两人修了福,于是两家父亲做主,已经给两个小娃儿定下亲事了呢。”

        所以当真皆大欢喜了吧?杜艳柔和方南雨至少在这一世会长相厮守。凡事皆有因果,造出怎样的因得到怎样的果。只是错过了方南雨投胎的过程某人会相当不高兴,我心情愉快的看了青面一眼决定大大庆祝一番。

        客栈的老板是个极其健谈的人,也曾多方走动,不但给我们讲张书郎家的事情还告诉我们关于水月镇的一干传说。这夜客栈外面的水湖多有人泛舟煮鱼,点点迎风的灯火恍惚照进客栈里,风雪既停,失望不已的青面提议也去水湖上煮鱼赏月,我想煮鱼就让他去煮吧,我便煮茶就可。于是兴高采烈出了门,向客栈老板借了木船就往水湖上去了。诚然又一次伤风感染之后,我这把老骨头真的不中用,在那船头坐了半柱香不到就浑身哆嗦起来,而恰巧在这哆嗦的时间里,青面不知与谁吵了起来。我艰难爬了出去,才见一头发乱糟糟的老人家正与他抢一条桂鱼。

        “怎么回事?”

        随口这样一问时,那睁着两只大眼的老人已经看了过来。他衣裳破烂又单薄,看得出被冻得很厉害,瞬间善心大发欲想喊他进来木船内烤火,只是他仅仅瞅着我颇有些孤傲的说“丫头你是说事的人吧?把这鱼给我,我替你干活。”

        我见过多数邋遢的老头子,也见过如他这样的乞丐。却从未见过跟别人家请求时还能那样从容孤高的,用他那语气与挺直背脊的态度来看大抵是在告诉我这是一种公平交易。我们给他鱼他就给我们干活。一个人的出生与气质实则是无论经历多少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一如在战场上失踪的帝王,即便沦落到平民家做了个农夫,与生俱来的九五至尊的贵气也终究同在。

        那老人的眉眼与身骨大有富贵之意,断不是普通老者那么简单,左右想想不过是条鱼就让他带走了。老头临走之前问了我们留宿的地方。也许是我们外乡人的特征太明显,他才直接问我们住在哪家客栈,但我在好奇的却是水月镇虽为多水湖,但盛产各种鱼唯独没有桂鱼,为什么青面那么好运气钓上一条?而那老者抢也要抢到?我实在没法相信他是饿太久了才如此。后来这一夜就在青面闹脾气中度过了,第二日清早那老者果真过来,拎着木桶给我们的马车洗澡。

        这天的天气大好,不似昨夜寒冷,大多留宿的客官早早就收拾包括赶忙离开了。草道小径上的行人极多,来来往往衣裳各异。关于这年过花甲的老人,我旁敲客栈老板才隐隐得知一些。客栈老板告诉我,在他年少时那老人就在水月镇里了。只是当时的他并不是水月镇人,还从外乡而来,曾一度躲在水月镇北边荒凉的山头里。那人当时才达及笄,长得明眸皓齿一表人才,只是有些傲慢无理了,他在水月镇一待就是三年,第四年时有百来个便装打扮的官爷寻来。想是闹了矛盾放一把火烧了整个荒凉的山头,再后来他就不在山头那边住了,打发走带过来的下人自此一个人孤苦生活,到客栈老板娶妻有了孩子都不见他成家立室,也没见他说起家里的事。水月镇的人大多善良好客,起初都纷纷关心他,只是那段时间他心情低落没理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去管他了。

        依着这些只言片语,不难猜出这老人的身份。可是他的身份是什么,似乎都不关我的事。客栈老板当起我们的领路人,带着我们一路绕着水月镇行走观光。路上多遇美人,花种繁多姹紫嫣红。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楼之时,忽见那老人围在一处山口想要入山却一下又一下的被几名汉子拦下。

        “放我进去!”

        “你们这些混帐,放我进去看看。”

        “你这顽固,不是已经说了吗?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早已被烧个精光啦!”

        “对……对,没了,烧了,烧了……”

        “都已经烧了,她也不在了……”

        老头说着后退几步跌坐到地上,癫狂哭喊好不凄凉。客栈老板有意喊我别去管他,说“这样的事情时常会上演,老人家疯了,就由着他去吧。”

        “怎么会疯了?”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我看他继续失神的呢喃,客栈老板也不知道实情,只是说当年那把火烧了山头之后他就这样了,总是时不时要跑进那山里去,只是这些年因为山里头发生太多不好的事,镇长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山。山那头到底会是什么我无法猜到,但见那老人那般模样不免心生悲悯。

        他印堂黑红两色几番纠缠,逐一黑色大于红,原是悲喜交加却无端生出一股飘渺的雾气来。大多心有执念者才这般不得所求而癫狂。那不断打着璇儿的风肆意卷起我的裙角,连那一片褐色的披风也飞扬不愿安生。

        “店家可知祝斋?我便是祝斋的老板。”

        我着意留下祝斋的名号,客栈老板果然是个出去闯荡的人,在我转身走向别处之后还保留着惊愕的表情。

        “若是我,会选燕国的荣华富贵,而不是留在这种地方孤独终老一生。”

        “你说是吗?燕太子商。”

        我适时来到老人面前,用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世人皆有所求,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而相对于这句真理,抉择也是一种厮杀,选得对了一世长安,选得错了万念俱灰。

        他抬头看我,神情悲戚。大抵是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身份,他忽然大笑起来可笑完之后又哭,而停了很久的风雪这个时候也肆意翻滚。

        他在燕国当年被封储君时赐名号太子商,而真正的名讳取为宴秀朝。他父亲对他何其疼爱,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江山的呢?或许又是一颗长在心中的朱砂吧。

        所谓红颜祸水,有时祸及的只是一个人的似水流年一个人的长相之念罢了。

        之后本来想在水月镇多待几天的,不料祝斋附近的人家给我们送了信,说看门的那只大雕几日没回去不知到哪里去野还勾搭了只母雕到处玩耍,有个客人在祝斋门口等了很久,看着像是很有钱的富家公子。

        一听有钱人我坚持连夜架着马车回了祝斋,连去看看张子游和大东陆家的小姐都没有,而关于宴秀朝他会不会在有生之年去到祝斋找我,我就不得而知了。

        人生就当留有未知,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怎么活都活不死的人来说需得这样才对。

        ...


  (https://www.shengyanxs.com/read/67047/1180432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engyanxs.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shengya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