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美中至美话水袖

京剧之美，包罗万象。如果要选择一个美中至美的元素，我选择水袖。

        水袖，一段尺余长的雪白纺绸，缝缀于蟒、帔、褶子等大袖服装的袖口，极简极素，内涵却是极丰极富。它不属于生活，仅在舞台上出现，且是中国戏曲独有的一个元素，以大胆的想象力，饱满的文化自信，仅用这一块纯白，幻化出流光溢彩千重变。

        创造水袖的本意，貌似由于京剧服装多为真丝彩绣，不能洗，所以缀以可以拆卸的水袖，保护行头。不知从哪位京剧人开始，确立白色为水袖的统一色调，在京剧服装的浓墨重彩中，添上一块归零的纯白，恰如国画中的“飞白”，均衡了画面，舒畅了视觉，增添无穷想象空间。亦不知是从哪位京剧人开始，将这块纯白的长度，总结为一尺到尺半，静时三折叠于手上，黄金分割的一块长方；动时挥舞飞扬，将细微的手势，成倍地扩大、延长。

        无论是从美学、力学的原理还是从纯粹的表演需要衡量，水袖都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创造。京剧之中，生旦净丑各个行当都用到水袖，长度、程式各各不同，传达不同行当的不同风情。老生水袖斯文儒雅，小生水袖风流蕴籍，净行水袖甩的是霸气和雄风，丑行水袖抖的是风趣与机灵。最能代表水袖之美的，当数青衣水袖，长度最长，程式最多，表达的情境最为丰富：端庄的盖袖，嗔怒的甩袖，羞怯的端按袖，激动的绕袖……青衣这一行当，本已将女性的阴柔之美、娴雅之美描摩到极致，而水袖又以千变万化的线条，将它深化、强化、细化，每一勾每一扬每一掸，都倾诉着细致微妙的情感，构成一幅意蕴无穷的图画。

        和京剧中所有元素一样，水袖要做到传情含意，也需要一番艰深功夫。柔软无骨的绸缎，如何能舞出线条舞出造型？看似只是随手而动，其实是肩、臂、肘、腕、手、指一力贯通。传统文化中人体动态讲究“三节六合”：手为梢节、肘为中节、肩为根节；手与脚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这一切都印证在水袖的运用里，全身上下，内外精神，彼此调动融合，方有这一挥一送，一瞬间的完满韵律。至于神采与情感的贯注，则是更加高深的境界了，同一个翻袖，由不同的人做出来，有的只是动作，有的算是技巧，有的如泣如诉，有的抵得上万语千言让人动魄惊心……一个演员与一个角儿的区别在哪里？就在四功五法的每一个细节里，在这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表达里。

        遗憾的是，这美中至美的水袖，在如今的京剧舞台上，传承得不甚理想。仅以我深爱的本市京剧院为例：最基本的水袖程式之“勾”，按照规范，手臂提抖三下之内，就须将垂落的水袖收回来整齐地叠于腕上，但是看戏至今，数来数去，每次都能在三下之内整齐地收回水袖的，年轻演员中，不超过两位。而且现在的水袖已经不仅仅是白色，有黄色、有灰色、还有泛着亮光的银色……想起马连良先生当年对自己剧团的“三白”要求，不禁徒呼荷荷。京剧的黄金时代已经逝去，是不是连这水袖之美，都永远地凝结在过去的时光中了呢。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4月5日下午15：00《锁五龙》徐英；《平贵别窑》赵月、王安琪；《火烧余洪》李依依、宋子飞）

        （配图：程派名作《春闺梦》中的水袖功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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