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杨文婧一夜未睡。
昨日里祖父说的话犹在耳边，自己与婉姐儿本就要有一人势必入宫。原本想着婉姐儿年纪小，等东宫已立甚至东宫继位之后再行打算就来得及。可是如今已经有人将杨家架在了炉火之上。若是自己真的嫁给了三皇子，那杨家就算不倾尽全力支持三皇子上位，在外人眼里也是三皇子一脉的。若是按婉姐儿梦中所说，最后真的是三皇子继位，那杨府等同于又熬过了一个大的难关。相比之下，等三皇子登基之后再送人入宫反而落了下乘。
同样一夜未眠的玄慧，夜里反复对比着杨文婧、杨文婉与已故的杨大姑奶奶。天色尚未亮起，玄慧就冲出禅房去了住持的房间。却见玄明玄镜竟是都在。
“玄慧师弟。”众人互相见礼。
“住持师兄，我有话不得不说。”玄慧将来龙去脉说清了之后，面色凝重地说道“可我觉得杨大姑娘此时入皇子府，却属实不适时宜。”
“玄慧师弟，这乃是杨府家事，咱们西明寺只是在杨府有难时帮上一帮，并不需要插手杨府内宅家事。”玄明看着玄慧道“玄慧，你这些年来，太关注杨家事。”
“玄慧，我们都知当年的事你感念杨大姑奶奶颇多，可这些年来你也为杨家做了够多了。便是有再多的恩情...”
“玄镜。”住持玄悟张口打断了玄镜。“玄慧，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想做便做了。只是切忌不可强人所难。若是杨家大姑娘自己也愿意代替幼妹，那你就不要插手了。”
玄慧看着几人，面色有些凝重。
“你可知我们几人为何彻夜不眠。”玄明挑起话端。“玄智传了消息过来，庭州恐有变故，杨二爷被派往伊州，接替伊州节度使张衡管辖下的所有事务。这两日庭州那边的消息就该传回来了，年节时，张衡被刺身亡，张衡之子不知所踪。”
“年节时遇刺，到如今已是将近四个月了，才传消息回来？宫里呢，也是刚知道这件事的么。”
“这是玄智暗中独身去到庭州之后才知道张衡已死，而杨世子和杨将军一直以为京里这边儿已经得到消息了，直到玄智去了才发现送往京中的信全都被拦下来了。玄智靠着杨家暗卫才成功把消息送出来。”玄悟道了声阿弥陀佛。
“突厥奸细做的？”玄慧无力的右手吃力的握了握拳。
“现还不得而知，可是据玄智送回的消息，线索却是断在了张衡那里。所有线索都指向张衡。”玄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北庭都护府如今险象重重，外有东西突厥虎视眈眈，内有不知底细的奸细搅乱。不如让玄智师弟先回来吧。”
“不必，再让德正德仪二人也去帮忙。玄慧你今日去国公府时提及一句，让杨国公派人将德正德仪送到北庭去。”玄悟闭上眼睛。“杨国公府在一日，西明寺也就在一日。若是杨国公府不在了，西明寺怕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玄慧领命去了前头，留玄悟在禅房内看着玄明玄镜。
“住持师兄，西明寺从始至今寺规明明白白不得入世，您为何定要搅进杨家的浑水里？”玄明到底年纪大些，终究没有忍住。
“前人定规矩的时候也定是没想到有今日的。究竟为何我怕是无法对你们言明，但是我不会做有碍于西明寺的事。”玄悟站起身“自家的事怕也是拖不得了，让德安带人去戒律院。”
第二日一早，杨文婉去了秋霜园，杨文婧却是去了前院外书房。踏进秋霜园的书房，杨文婉就看见了等在一旁的玄慧。
“这是怎的，这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在这儿。”杨文婉选了本账册坐到一旁去了。
“来给四姑娘解惑。”玄慧面色凝重地看着杨文婉“上回四姑娘问我为何不来杨府求救，抓我的是什么人。我来给姑娘解惑。”
杨文婉放下账册，正眼看着玄慧“我三叔知道你来找我么。”
“你杨国公府哪怕多飞进一只麻雀，杨三爷都会知道这只麻雀何时飞进来，何时再飞出去。”
“我不过六岁，有些事便是知道了，又有何用。不过就是听听故事罢了。”
“杨四姑娘心有沟壑，贫僧既是要说给你听，那自然有说给你听的道理。”玄慧正色看着杨文婉“贫僧是在突厥境内受的伤，一路从突厥逃回，可一路也未能甩掉突厥探子。贫僧无法明面求助于杨府或是回西明寺，是因为贫僧查出了些事，牵扯到庭州和京城内部。若是突厥探子与京都内的人汇合，贫僧怕打草惊蛇。后来被抓，突厥探子与京都内应之人果然接头了。可是和谁接头的却不得而知，抓我的三人有一人至今未曾找到。所以据我们猜测，他更可能是和京城的内应汇合了。”
“等等，我曾派杨府侍卫去找过金吾卫和跟踪他们，祖父派人劫出了你，那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杨文婉皱眉。
“四姑娘果然聪慧。所以，伊州节度使张衡年节前就被人刺杀，而消息直到今早才送到西明寺，皇宫内至今还未收到消息。”
“不对，我母亲腊月前就回来说过，我二叔要去伊州接守驻军，张衡若是腊月前被刺杀，我母亲不可能不上报朝廷，我长兄二哥也不可能不说。”
“今早送到西明寺的消息还有的是，将近四个月来的庭州所有军情都被拦截了，不知去向。”玄慧略有些满意地看着杨文婉“所以我和你三叔都怀疑，张衡是在你母亲离开庭州之后被刺杀的。待你母亲回到庭州知晓此事后再送加急军情进京时，已然是送不进了。”
“可是伊州节度使，与庭州能有什么瓜葛？”杨文婉又低下头垂着眼，摸着腕间佛珠。
玄慧没有说话，只是不错眼地盯着杨文婉。
“你查出的事，与突厥、庭州、京城怕是都有瓜葛。伊州节度使在你还未逃回京城时就被刺杀，且瞒着消息不外露，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张衡与你查出的事有重大的干系，他不得不死。而且，他一死，怕是你所探查出来的事也就到头了。”杨文婉不曾抬头，不断摩挲着佛珠“死了便死了，却想尽办法不让消息传进京城。我猜如今伊州暂代节度使的应当是张衡的儿子，若是我二叔去了伊州接任驻军之后，张衡的儿子再死于非命...”
“张衡全家除了两个儿子消失不见踪影，其余人全都死了。而且，你二叔已经接任驻军职务了。”
杨文婉“腾”地站起来。“那张衡的死讯就不能传回京里！”
“你祖父已经递牌子进宫了，只说是庭州探子回来报的。他已经带着我查出来的那些证据和今早送来的书信去了皇宫了。”玄慧闭了闭眼“如今只看在嘉庆帝的眼中，是北庭都护府重要，还是借机整治你杨家重要了。”
不行，不能这样。如果这时候窜出几个人来，指责说是父亲和二叔在北庭都护府一家独大，坑杀朝廷命官，那杨家的仗功欺人之罪是被定死了的。即使没有被人怀疑杀害张衡，可如此重要的军情被延误将近四个月才送达京城，贻误军机的罪也是跑不了的！一定要赶在众人都知晓这件事情之前想出办法，一定不能给嘉庆帝这样的机会。
“我三叔呢。”杨文婉睁开眼，目光中似有烈火。
“我一直在。”杨安从屏风后头嘶哑着声音走出来。“我若不是一直在，怎么都想不到，我杨家一个六岁女娃子有这样的见地心胸。”
“你，你骗我？”杨文婉不可思议地看向玄慧。
“事情都是真的，你祖父今早赶在早朝之前入了宫，加急的军情在今日午时之前也必然会呈到皇上的案桌前。”杨安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杨文婉“婉姐儿你找我，是想出了什么法子？”
“三叔可是信我？”杨文婉艰难地开口。
“由不得我不信。婉姐儿直言吧。”杨安避开了杨文婉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三叔你现在立刻带着二位兄长和府中侍卫私兵，即刻出城赶往庭州，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庭州暗探不止送来伊州节度使被刺的消息，也送来了我父亲的求助信，说我二叔被困伊州，而突厥大军异动频频，庭州无法分神相助。三叔你带着二位兄长立刻去伊州，到了那里就让二叔负伤不出。就说二叔也遇袭，送往庭州与临近瓜州的信件军情都不知所踪，到时再让二叔请求皇帝派新的节度使速去伊州相助。”
“杨文婉你可知，军情造假是死罪。”杨安看着自己眼中虽是早慧了些的侄女儿，不敢相信这种法子居然是一个六岁孩子想出来的。
“三叔，贻误军情，也是死罪。”杨文婉毫不避让地看着自家三叔“三叔走之前记得留下一封我父亲的‘亲笔’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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