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鸭子乐园
嗨，我是徐榛榛。
2002年，一个我不太了解的年份。刚过了年，街道还有些余热。
夜已经深了，路上只有没处可去的流浪汉，还有刚刚下夜班的农村女孩。最后一班公交半小时前刚刚过去了，她就在街边站着，踌躇着要怎样才能回她那个廉价的出租屋。
司机正在车里昏昏欲睡，疲惫了一天接到的单甚至只够他的三餐。
好巧不巧的，那个姑娘就撞进了他的视野，他抖擞了精神，开车从她身边路过。他摇下车窗，问她：“小姐，载你一程？”
她欣喜的点了点头，这个初来乍到的可怜姑娘以为他是天上派下来的好心人，毫不犹豫的就坐上了车。
她并不知道一个漂亮又笨蛋的农村姑娘对娶不着老婆的老男人是何等的吸引。
在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之后，司机和漂亮的农村女孩匆匆结婚了，不久他们搬进了新家。由于生活拮据，他们没有拍婚纱照，甚至没有办婚礼。
2004年，在他们结婚两年之后，我出生了。如你所见，我是个女孩，和普通的婴儿没什么区别。饿了的时候会哇哇大哭，尿裤的时候会哇哇大哭，整日里除了咿咿呀呀逗乐父母之外，旁的事我一概不会。
一直长到两岁，我被送进了幼儿园。
父母实在没有闲暇的时间来照料我。爸爸忙于工作，经常跑到外地去；妈妈要照顾家里的老人，也忙的挪不开手脚。
随后小小可爱的我住进了全托管制的幼稚园，寒暑假也要住在里面。最初我并不觉得是被爸爸妈妈抛弃，毕竟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做“父母”，懵懵懂懂的，周围人高马大的成人像是一座座高墙，体型幼小的我仿佛是无意闯入巨人国的正常人。
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问：他们是谁？为什么都这么高大？而我又是谁？为什么这么矮小？
难道就像《小丑鸭》的童话里一样，我是误闯入鸭子世界的幼小天鹅？
正在挖西瓜来吃的我惊呼了一声，感觉自己发觉了某些真相。
于是那一整天吃饭的时候我都故意避开妈妈，以防她嘲讽我丑陋奇怪的外表。
直到这天，父母将我领进幼儿园，我看到了许多体型相同的人类，才打消了我关于“鸭子世界”的猜想。
哦！原来我不是异类！
但若说和那些小屁孩是同类，我也拒绝。嫌弃地看了一眼周围哭的鼻涕都流下来的小孩，我乖乖巧巧的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小凳子上。
老师们都惊讶于我的早熟，可大多数的老师并不喜欢我，甚至在午休之后拒绝给我梳头发。我坚定地认为是他们知道了我的天鹅身份，从而嫉妒我成年后他们永远都触及不到的美丽。
幼儿园的设施和装修都很棒，墙上挂着小屁孩们的涂鸦，小小的空间放了几张床几乎就没有空地了，铁架床上铺着有狗狗印花的棉被——如果我再年长几岁，就会知道那是《小姐与流浪汉》里的斑点狗。还有中午饭和晚饭，这是一天中我最期待的时刻，晚饭要是运气好或许还会给一只肉笼或是红小豆粥；运气不好，也有肉肉可吃。
啊！简直就像天堂一样！
只是旁边的巨人怪们好不知足，总说：“这破幼儿园可真简陋，水管子三天两头的漏水。”
“房间都小的不得了。”
“中午饭和晚饭简直是猪食！”
我不太爱和别人交往，小鸭子们也不喜欢和我说话，老师就更加不待见我。所以闲暇的时候，就坐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捧着那本注音版童话书读的津津有味。于是在别的小鸭子流鼻涕和哭着尿床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不少东西了。
楼梯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不光是因为它安静，更重要的是因为在《灰姑娘》里面，仙蒂瑞拉在参加舞会时在楼梯上遗落了一只水晶鞋。我每每读到这里，都忍不住托着腮想，楼梯上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只水晶鞋呢？
若是那双鞋合脚，穿上它，我就能变成公主啦！
公主住的地方有大大的、尖屋顶的城堡，城堡里有好多好多扇窗户，有大大软软支着帷帐的床铺，有满衣柜的水晶鞋和拖地裙，有好多只斑点狗狗……
年复一年的，我四岁了，期间只见过父母几次。因为幼儿园老师有限，一个人恨不得掰开两半来用，于是六岁的小鸭子们和我进入了一个班。
幼儿园怎么会懂得年纪大的孩子要谦让年纪小的孩子呢？
有天午睡，巨人怪们都在外间打盹偷懒，于是房间里的一排排小床失去了大人的看管，孩子们不安分了，最初只是小声聊着天，最后竟有人偷偷溜到活动教室，把自己养的小宠物捉出来逗着玩。
我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心里也有点痒痒。要不，把放在小书包里的书拿出来读读？
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被发现了，肯定要被巨人怪打骂。
午休平静的过去了，醒来后的巨人怪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职，还特意揪出了几个小鸭子出来表扬，说是午睡睡得安稳，不给他添乱。
我发现被表扬的那几个人是中午偷溜出去的，但是选择了默默站着。
只是那鸭子不识好歹，她悄悄地回头，朝我耀武扬威的笑了，我登时面色一变，心里开始不爽起来。
“老师，她说谎！她中午偷溜到活动教室去了！”
她使劲的瞪我，我就假装没看见。
愚蠢的鸭子。
巨人怪摸了摸我的头，把原本贴到小鸭子表上的那朵小红花揭下来，贴到了我的小表上，把我给乐坏了，这可是我有史以来得的第一朵花呢！
午休总算是结束了，小鸭子约我去水房，手里还端着她的小鱼缸，里面有一只小小的黑色金鱼在游动。
“给你看这条鱼，是我养的，好看不？”
“好看。”我违心的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黑色。
她倒掉了鱼缸里的水，那只漂亮的黑色金鱼躺在缸底，没了水，不停地抽搐，不停地抽搐，哪怕是刚刚游动时我也没见它有这么大的兴头。我以为它是在玩，还有些好奇，把手伸进鱼缸去轻轻戳了一下，却被下一秒死命挣扎的鱼尾拍了个正着，吓得我赶紧缩回了手。碰到鱼尾的那一瞬滑腻腻、湿漉漉的，像是故事里的水鬼，只是下一瞬这水鬼就没了动静。
我在一旁看的茫然，四岁还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只是金鱼没有眼睑，翻着肚子死去的时候睁着眼睛的样子属实是把我骇着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身上穿着灰色的、满是灶炉灰烬的衣裙，我正躺在炉子里酣睡着。突然楼梯口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那人故意拉长了声调：“灰姑娘，快来帮我整理好我的礼服。”
“灰姑娘呢？真是个懒姑娘，白吃白喝干活还不勤快，快来为我梳妆打扮。”
等两个姐姐梳妆打扮过后，我开始赶制自己的礼服——我是多么的想和两位姐姐一起参加舞会啊！
在小老鼠的帮助下，我终于完成了礼服的制作，瞧瞧它呀！虽然是用母亲的旧衣服改的，却也美丽大方。
“哦我亲爱的仙蒂瑞拉，让我为你戴上珍珠项链。”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转了个圈，激动地提着裙摆去找我的继母。
“这样我便有了礼服，可以与你们一起去参加舞会了吧？”
继母如狼一般凶恶的眼睛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她灰白的头发，褶皱的脸颊，让她看上去就像是邪恶的女巫。
我的两个姐姐大笑着向我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拿着剪子疯狂地剪烂我的衣服，而另外一个则用手扯断我的珍珠项链。
“哦我的天哪这项链该不会是这个又懒又丑的女佣偷来的吧？”
“你还想和我们一起去参加舞会？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满地的碎片，满地的珠子，我跌落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没了礼服，你还想去参加舞会？”
“别做梦了！”
姐姐们和继母笑着嘲讽我，捂着肚子笑得直跺脚，高跟鞋踏在地上敲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响声。
我望着她们快活的笑脸，那笑脸上竟开始长出黄黄的毛发来，长的盖住了脸，嘴也逐渐扁了下去，竟成了鸭嘴。
我再定睛一看，那地上的哪是衣服碎片，分明就是一只濒临死去的黑鱼正扑腾扑腾垂死挣扎着。
那大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惊吓的满头大汗。梦里那一幕犹在脑海中。
我长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原来是梦。
下一秒，我看见下午那个女孩朝我走过来，她的脸格外扭曲而巨大，仿佛我正隔着玻璃看她一般。她把我身处的世界整个地端了起来，然后开始倾倒，本来没过我身子的水，转瞬间就见了底，我拼命地扑腾着双腿，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
我感到身上被人碰了一下，随即一阵黑暗袭来，我没有了声息。
死前只看到玻璃缸上一张正对着我的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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