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钱还不代表一切

在李思灰的计划中，与许玥一起复习才是合理的青春，然而现实却是……

        苗晓冬将亲眼盯着他做完的模拟卷分析了一遍，在一张自制的表格上写写画画，终于结案陈词，“理科的知识点很明确，我的笔记你基本也抄下了，那里头没废话，都是重点、重点、重点，首先捋顺知识体系，接下来主要就是做题、做题、做题。以你的智商背题型也能把分数背上去……”

        李思灰拿笔杆子捅着鼻孔，“你真这么想？”

        苗晓冬说，“没听出来么，我在激励你。”

        苗晓冬接茬分析，“英语的分数恕我无能为力了，你词汇量也真是可观，一千个词都背不够，最主要的是我没法替你总结词汇。文科里头我倒是觉得你政治、语文说不好能异军突起，从历次卷面上看，你写作水平挺让我吃惊的，虽说一眼就能看出没踩点儿上，但是随便一个话题你能胡诌出几千字来，啧啧……”

        李思灰几次想打断他，“你特么真的不是在报复上次打架的事儿？”

        苗晓冬问，“上次什么，我从不跟人打架？”

        自从见了弄堂里反复煮一锅面条的苗晓冬之后，李思灰就觉得这人挺可怕的，弄不好那呆滞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多么阴沉偏执的心灵。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为自己打气，李思灰，你要超越的是一个多么变态的存在啊，这就是青春啊！

        “别走神！”苗晓冬把他的神智吼了回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期末考试还剩一周，你要做的是……”

        作为一个走过相同春秋的少年，苗晓冬的思路清晰到让人起疑，他应用在李思灰那基本无可救药的战斗力上的分析，大概相当于后来流行的战略决策，哪里果断放弃，哪里需要押全注，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等等，总之对短期内分数的提高极其见效。只是先前李思灰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眼下才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去，结果是这个期末考，便以上浮十个名次的成绩笑傲了一下初三四倒数前十名。这是后话了。

        当日苗晓冬是以一个不怎么愉悦的话题结束辅导的，“你跟许玥的事儿，不归我管，我也没那份八卦心情，但是，我还是出于义务提醒你一下，首中严禁早恋。上次你说我拿你父亲的钱，没错，校办按季发我补贴，名义上是助学基金，实质上是你父亲个人掏的腰包，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希望我还吃着这份补贴的时候，在你的身上不要出任何差池，我表达清楚了吗？那今天就这样吧。”

        这话出自一贯任他整治的苗晓冬之口，让李思灰一时之间很是不能适应。在他还没从这咸鱼翻身的一击中缓过来时，苗晓冬已经收拾书包离开了。楼下传来他和自家祖母礼貌道别的声音，李思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只是为了领补助才被容忍的这么个角色，这是有多遭人嫌弃啊？

        你至于表达这么清楚吗？！我草！

        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吗？！我次——噢，不得不承认，不管在那个时代还是在当代，学霸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自动加红蓝，无限复活，简直就是上天入地无敌模式。

        实际上李思灰肚子里明白，苗晓冬从来是瞧不上他的，然而被当面抨击的这一刻，挫败感依旧汹涌澎湃的让他难以抵抗。作为天朝子民，五千年的基因流传在血骨里，造就了自卑与自尊并存的人格特征，越是自卑就越要撑起表面上的尊严，哪怕浮夸，哪怕不堪一击。

        李思灰拿起书桌上分机，拨了个电话，王玺接起来，“喂？”

        “李思灰。”

        “小灰啊，”王玺问，“想归队了？”

        李思灰沉默了一阵，“快考试了，你复习呢吧？”

        王玺在首中高中部二年八班，人称尔玉王，对于他，李思灰的认识是片面且极端的，譬如他是把半条命引入首中甚至霾都的第一人，校篮球队小前锋，身高、球衣号码都与流川枫取得了完美一致，球场上有尖叫王子美誉，绯闻女友三班晶晶房予晶……却从来没打听过他学习成不成，所以当他小半个月不参与网吧联线继而突兀的问出那句话时，王玺整个人麻痹了。

        “啊，复习了……你就问这个？”

        李思灰笑，“本来不是，临时改主意了。跟你说件事……我想考首中高中。”

        王玺，“……”

        “我靠没事吧？你让人附体了？！”

        “我说真的，尔玉哥，替我跟队友们问好。”李思灰挂电话前咬咬牙，补充一句，“开学都来我们班看榜，出了前十我请客，挂了白白！”

        21世纪最初还不兴网上查分，首中每次大考都要张榜，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大张旗鼓挂满教室后面半堵墙，李思灰初中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自己每次垫在榜底的名字，字字泣血，历历在目。所以他跟王玺说的前十，不必带注解，是不掺假的倒数前十。

        期末考之前，李思灰每天都要从天昏地暗的补习里榨出体力目送许玥回家，对此，许玥或许是有所感知的，但骑在自行车上的她从未回过头，只留给后面的人一道双肩背包的背影。以至多年过去，李思灰对那个依恋熊包还留有挥之不去的残念。

        在他不亚于恶补功课的努力之下，终有一日，许玥停了下来，她不得不停下，因为她车链子掉了。李思灰滑行到她侧旁时，心里将她那辆二四的山寨公主车感激了上百遍，却生生撑出一副碰巧路过的姿态，“同学你车坏了？”

        许玥没搭理他。

        捏了闸，单腿撑地，李思灰惊讶，“啊许玥！好巧，你也走这条路。”

        “嗯，巧，你都跟我了好多天了。”女孩的声音从低垂的额发下面闷闷的冒出来。

        李思灰干笑，“咽，你知道？”

        “一上大桥你就拨变速，嘎嘎嘎嘎，我听得特清。”

        李思灰一点儿不尴尬的撸~着袖子凑上去，“别弄了，快撒手，撒手，看你那两手油。”

        许玥扎着手，“那你会啊？”

        “你这车型……我还真没啥研究。”李思灰眺望了下，锁定一处生意火爆的修车摊子，推起许玥的车就冲。

        许玥在后头“诶？诶？”的叫唤，他头也不回，“你骑我车。”

        就一掉链子的症状，放专业人士手里十秒复健，大爷坐马扎上正摆弄着另一辆病情复杂的，不拿正眼的扫来一记道，“他这简单，我先给弄一下。”

        旁边等修车的下班族都没反对，李思灰大义凛然上前一步，“别别，先来后到，您得按次序修不是？我们不急，不急。”

        大爷这才掀开眼皮，正经赏了他一对儿白眼球，又看看许玥，从牙缝里嗤了一声。老霾都人，思想不开化，瞧不上早恋学生。

        李思灰看看左右，苍天在上，又给他找着一家麦当劳，“这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外头怪冷的，咱找地儿坐着等呗。”

        “不，不了。”许玥脑瓜摇得拨浪鼓似的，想让大爷给加塞儿又不好意思开口，“那不修了，我推着回去。”

        李思灰不假思索反对道，“开玩笑呢吧，这一半儿路程还没到呢，你推回去还不得八点了？”

        许玥，“……”

        “你够清楚的。”

        “嘿嘿。”李思灰笑完，正色，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一坨毛线，“我就是想找个机会谢谢你这个，你别有思想负担，我没别的意思。我们之间是不能再纯洁的同学友谊！”最末一句，李思灰是对着斜眼探听他们的修车大爷说的。

        许玥为难的鼻尖儿都红了，“不是，我不能回家太晚，我爸妈着急。”

        这理由李思灰接受了，虽然家庭成员不同，但是他祖母急躁起来顶得上别人十个爸妈，他特别能理解，于是欣然掏出一部手机递给许玥，“拿，打个电话不就成了……”

        那个时代横霸爪机王朝的还是诺基亚，机型用现在眼光来看，当得上一个大写的“土”字，头顶竖着根犄角，典型的小灵通品级，唯一的优越性是可以玩贪吃蛇。相较之下，李思灰的黄色机壳还是比较潮的。这是祖母为了方便随时定位他给配的，学校里他从不拿出来，他是知道自家与大众不同的，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成分上。祖母经过特殊年代教化，也同样给了他低调的训诫，只是这份训诫，未能深入骨髓。

        当着苗晓冬，他讲出一个钱字，挨了一记没处哭诉的耳刮子。

        而在许玥面前，李思灰觉得，比起低调，他更需要坦诚。当然，不得不承认这种幼稚的行径里也包含着一点炫耀，一点锋芒，就好比鸟类雄性为争夺雌性而展开的花尾巴。

        许玥盯着递到眼前的手机，有点迟钝。李思灰往回撤撤手，“要不我给你打？”手机如愿以偿的被一把抓过去。

        李思灰凑上前，一边教操作，一边就那么轻易地拿到了许玥的家庭电话。这一刻，钱在他眼里是个好东西，可还远不能代表一切，他更需要的，或许只是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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