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过年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
衙门封印，工厂停工，榆宁这台越来越庞大的机器骤然熄火，仅医馆轮休不关门而已。刘母来了几次想让刘金凤回家，刘金凤以沉默回应，在医馆领了全勤工资。祝桥从北地回来，弟弟反而又去北地做事了，他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想了想，留在医馆与她切磋医术。
聂泉无亲无族，随唐显去拜访唐母，留下过年。
江裕从前都和师兄弟们过年，现在他有了新的去处，带上一板车烟花爆竹去新遂巫庙找江乌，县衙值班的专员感到头痛，不得不特派镖局护送。
云桐和楚霆则没办法，被楚戈押着，回新遂将军府。
到家请过安，母女都冷脸坐着一言不发，楚霆不敢抬头，更小的弟弟更不敢吱声。气氛僵硬到楚戈都坐不住，强行找话题试图暖场。或许心里都有低头的想法，然而这对母女一开口就是在对方雷点上蹦迪，再多的耐心也不够用，勉强互相忍耐，直到相看两厌，无话可说。
赵吉星人在山沟分校里，路远，比他们晚一天到家。有她在，好歹能陪顾夫人说话聊家常，可赵吉星也却觉如坐针毡，不动声色打量楚氏姐弟们，浑身都不舒服。
这是她第一次与楚霆见面，在顾夫人引见下互相行过礼，没更多的话。但对面坐着，偶尔对上眼神，感受到对方同样难受的心情，莫名就觉得熟识起来。待终于能出门，他们在院里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楚霆朝赵吉星再作揖，向赵吉星询问分校建设的进度，赵吉星也好奇他在外面的见闻，两人在夹道上聊了许久，冷得实在受不了才各自散去。
云桐在家，能不见顾夫人就不见，赵吉星与她不同，时常来陪伴顾夫人，念书写字、处理家事，还能陪顾夫人去巫庙上香听经。半辈子没穿过贴心小棉袄的顾夫人，越看她越觉得顺眼。问起赵吉星去北面做了什么事，听她协管文教便连连点头，听到准备军训事宜就蹙眉不语。
赵吉星看出顾夫人的喜好，有意多讲做助教时的事情，然而眉宇间的飞扬是藏不住的，顾夫人哪里觉察不出她喜欢行伍之事多过文教，摇头之余怅然叹道：“也罢，你就试试吧。”
“先前郎君在这边给你父母立了个空冢，待到上元节，你把这些事去与他们说说，若他们能听见，想来也会高兴的。”
赵吉星闻之哽咽，再三拜谢。
顾夫人按云桐的例给赵吉星配了伺候的人手，把吴媪调去主事。云桐常年不在家，她院里的人只是闲着看房子而已，吴媪等老婆子还好安排，其他丫鬟年纪却都不小了。过年发赏钱，顾夫人将他们的父母或兄嫂叫进来，询问有什么打算。父母大多恳请主家容情，配给某某，继续在府里侍奉，个别嫂子面露难色，说小姑主意大，她们做不了主。
顾夫人就把葛青叫来，让她去问这些丫鬟都是什么主意，葛青为难，闷头道：“县主允过她们，背完‘通识课本’，就放她们出去上学。”
顾夫人原以为自己会生气，然而真听到时，竟不意外她们会有这个念头。她忍下火，看看桃枝说：“若都像你这样还好些，只要别学桑叶就好。”
赵吉星问：“桑叶是谁？”她在小丫鬟间听过好几次，一口一个桑叶姐姐，提起时都面露向往，似乎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
顾夫人反而引以为耻：“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罢了。”
顾夫人的态度即是默认了那些小丫头的去向，葛青无意为桑叶争取名誉认可，默默了退出去。
顾夫人虽从被洗脑的状态半清醒过来，然而余威尚存，成见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丫鬟上不上学还是小事，总归这年月永远不愁会无人服侍，顾夫人最看不过的还是楚霆对云桐半敬半怕的模样，即使江乌破了命理之类的妖言，她依旧不喜欢其他儿子跟云桐走得太近。
楚戈却觉得小儿子们和云桐太生分，一如既往读不懂顾夫人的脸色，大手一挥，连将将能走稳路的楚小四都塞给了云桐。除还不懂事的楚四，楚二楚三都对长姐心有敬畏，比楚霆还怕她。云桐懒得和他们培养感情，转手塞给楚霆，丢些小机械部件当玩具就打发了。
祭祖，访亲，守岁。
云桐接到消息，杀去巫庙搜走了江裕“给徒弟的礼物”，分发给周边多个乡县。因先前不肯借钱，独独新遂没有领到烟花，百姓只能听说别处除岁时，城头乡间烟花升空的盛景。
新遂官员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烂，本地商人和大户豪绅心里也不舒服，觉得丢面子，连外地泥腿子都不如。最重要的是顾夫人没看到烟花，又不想为这点小事去找长女，憋屈得很，不满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迫于压力，新遂官员备了礼物上门向县主赔罪，花钱买了一批烟花于上元夜燃放，成了附近乡县独一份，给本地挣回颜面，这才翻篇。而后逢年过节，各地官府以燃放烟花、与民共乐为财政实力的象征，渐渐演变成一种习俗，不过就是后话了。
将军府里，熬过这个气氛诡异、大家都难受的年关，连楚戈也松了一口气：终于能骂孩子了。
到客人上门的日子，云桐逮住来拜年送礼的唐显、聂泉，躲出去吃锅子。聂泉真以为是这位小祖宗良心发现要犒劳他们，唐显经验丰富，叹一口气，叫人去驿站取笔墨。
楚霆受不了上门的访客，也受不了被弟弟缠着，一会儿要玩弓弩一会要放爆竹，干脆把他们往巫庙某生闷气的江姓师徒那一送，自己躲到云桐这里。
接着楚戈跑来骂儿女大的小的都不负责任，不知友爱，骂累了，恰好锅子端上来，他就也坐下一起了。
没办法，郑知府在家养病，新遂没有与他身份相当，能聊天下棋打发时间的人了。
云桐嫌他碍事：“你可以去找族里的叔伯啊。”
楚戈只当没听见，叫人拿碗筷，再烫一壶酒来，顾左右而言他：“都倒一碗吧，这不是榆宁，你们也不在值上，无需禁酒。”
大人其实更讨厌过年串亲戚。
楚家发迹晚，主支人口稀薄，但耐不住贴上来的亲戚多，盘踞在新遂乡下，时候久了竟也成了族。楚戈原觉得家族壮大是好事，还出钱给族里盖房、建祠堂修家谱，然而这些族人大多只想躺着享乐，不思进取。
真正与楚戈亲缘相近的叔伯兄弟所剩无几，旁的仅能算作亲戚而已。久贫乍富，轻狂不说，还染了许多不良习气。子侄辈更不成器，楚戈想培养几个做储备，观察好几年，不见一个出挑的。
顾夫人偶尔想管上一管，却被几个仅是活得久便自诩为族老的家伙拒之门外，扬言外姓人不配管楚家的事。气得顾夫人断了给乡下的银米补贴，这些老东西兴许是饿昏了头，真以为自己就是说一不二的族老，来找楚戈要他休妻，还要给他娶二房。
总之，一堆糊涂人，一堆糊涂事。
顾夫人火气未消，只当这是群死人，再不搭理。楚戈理亏不敢劝她，自己常年在外没时间管，本想等楚霆长大叫他去整顿，哪知长女先露锋芒。长女倒能管事，然而脾气太差，若听了族里那些叫她学女德回家嫁人、把基业传给弟弟的打算，把族人怎么样倒是小事，就怕她越想越气，把楚霆几个丢进江里。
族里许多人受不了需要自己耕织干活的日子，拼命想挽回两边的关系，过年轮番上门走动，烦得楚戈也待不住家，厚颜来蹭长女的饭局。
外食没有食不言的讲究，云桐与唐显说了会儿榆宁县衙扩建的进度。说到情报部不舍得他们挖出来的地牢，不愿意迁址，云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楚戈：“江州有送年礼来吗？”
楚霆想了想答道：“送了，禄王亲自写的贺帖。我看他们送的漆器，比送去京城的还要好。”不过再好也不敢用，被拿去给狗盛食水，观察里面有没有什么玄机。
唐显低声与聂泉解释前情，楚戈冷笑道：“装什么都不知道呢，现在拿这老儿子没办法，且等着，以后我……”
“要什么以后，”云桐掀开锅盖，乳白的热气蒸腾而起，她没有闪躲，仅微微眯了眯眼睛，“反正冬天没事干，趁我有空，有仇报仇。”
热气散去，长姐熟悉的神情让楚霆不动声色朝父亲身边挪了挪，寻求一点安全感，楚戈直觉不如楚霆，但听这话也警惕起来：“你别乱来。”
宁州与江州暂时还是同盟关系。
朝廷召禄王回京，要江州减兵，禄王编造流民做借口、扯楚戈做威胁，楚戈对此态度暧昧。两边互相利用，只是因为挨得近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可分割的利益基础，无形的盟约比纱还薄。
如今朝廷无力，别说削藩，连制约地方的力气都没有，能遏制住流民叛乱的势头已属不易。两州关系就如风中的蛛丝，飘飘摇摇，断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楚戈试图给长女解释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就算蛛丝易断，也不能由他们来扯。兵马一动，耗费花销不说，倒是给了朝廷借口，江州立刻就会倒戈，庆州也会跳出来表忠心，为朝廷“收复”宁州出一份力。胡人若再来掺上一脚，他们就是三面对敌，胜负暂且不知，可战火一起，就不得不一直战下去。
“你是有了些积蓄，可远远不够，东边更有实力强劲的诸侯，宁州如今还没有能抵抗天下群雄的资本。”
话音落下，饭桌上安静许久。
云桐面色古怪，端碗看着楚戈，几番欲言又止。
刚靠过去的楚霆默默挪了回来，小声提醒：“长姐的意思，好像不是要动兵。”
楚戈微怔，唐聂两人闷头涮肉，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云桐语气微妙：“原来您还有这么大的志向啊。”
都说小狼崽子贪婪，不过是老狼王更会装模作样而已。
(https://www.shengyanxs.com/read/29815527/2085016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engyanxs.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shengya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