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方余捧着酒坛，一掌拍开了坛泥，仰脖喝了下去。
这从不喝酒的“小侠”，此刻却只求宿醉。从不喝酒的人，醉的也特别快。当然，这样的喝法，无论是谁，都醉的很快，何况一个从不喝酒的人。
酒入愁肠，只有苦，没有辣。
李树乔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柔情地说道：“你醉了。”她当然也看见了方余那眼角残余的泪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确聪明。
“还是醉的好。”方余仰脖又是一口烈酒。此刻你若是不让他喝酒，简直比死还难受。
“我该去好好的睡一觉。”方余手拂过桌面，酒坛“啪”一声落在地上，很是清脆。店小二见了这发酒疯的客人怎么敢上前？
李树乔想去扶住颤悠悠的方余，却被他一手推开。这酒鬼有几斤笨力气。方余慢慢地爬上楼梯。轻功在江湖上绝不会跌出十名外的“小侠”方余，此刻的步伐却是如此笨重，像是每一步都想要把客栈的楼梯踏碎。他真的是醉了。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竟然真的呼呼大睡。
酒鬼醉了当然会睡的很舒服，这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你若是知道这酒鬼方才知道了杀害自己一门老小的凶手是当今的皇上，而自己仍是在逃的朝廷重犯，他还能醉的那么快，睡的那么舒服，这就不正常了。
非但不正常，简直就是怪事。
李树乔守在床边，一步也不敢挪。她只要看到方余眼角的泪水，便知道他的痛苦，“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万中无一的好男儿。更何况他还喝了酒。“小侠”方余从不喝酒。
方余醒了，他整整睡了六个时辰。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眼里竟是柔情与关怀的李树乔。她六个时辰都守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你醒了。”李树乔挤出了笑容。
“我醒了。”方余冷冷地说道。“也饿了。”
“你想吃点什么，我吩咐小二去做。”李树乔实在想不到方余居然想吃东西，她以为他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吃饱哪有力气去做其他事情。这是方余的想法。“人是铁饭是钢。”无论经历什么，他总是能吃下东西。“阳春面。”方余穿好了靴子。
三大碗阳春面。方余真的是饿了。
“吃完阳春面，我们去哪儿？回玄妙观吗？”李树乔问道。
方余放下了碗筷，回道：“不，找一个人。”
“找谁？”
“屠狗坞，十三飞。”
“英雄每多屠狗辈”，这屠狗坞便是南七省最大的强盗帮派，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十三飞便是屠狗坞的总瓢把子。
十三飞既不是排行十三，也不会飞。最让李树乔吃惊的是，十三飞并不是彪形大汉。率领着南七省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居然是个女人。
没错，十三飞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谁在见过她一眼之后都不能否认。她是个成熟的女人。
“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十三飞媚笑道。“不但是你，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屠狗坞的总瓢把子是个女人。谁也不能想到。”
“十三飞本是沦落风尘的**女子，以前卖的是笑，现在卖的是珠子。”方余笑着说道。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潇洒不羁的“小侠”方余。
“江湖传闻‘小侠’方余温润如玉，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十三飞心怡得很。”十三飞笑起来很美。
“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李树乔李姑娘。”方余看着李树乔说道。
“十三飞孤陋寡闻，却也曾听过‘杨柳惜惜，琴笛在御’，姑娘露了一手驱赶虫豸的功夫，让金蚕老祖望风而逃，想必就是柳风笛、杨纾琴贤伉俪的传人吧？”十三飞淡淡说道。
李树乔点了点头。“江湖人都说十三飞遍地眼线，消息灵通，果然不假。”
方余不由得吃了一惊。自己与李树乔相处多日尚且不知她的师承，十三飞一语道破，这是第一件奇事；柳风笛、杨纾琴难觅侠踪，飘忽不定，江湖中听过这夫妇的人简直数不出三十个，自己从未往他们身上想，十三飞却能想到，这是第二件奇事；杨柳二人只醉心音律，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却能收下一名女弟子，还有一身侠气，这是第三件奇事。
一下子就有了三件奇事，方余只觉得越来越有趣。他也越来越喜欢十三飞这个人。他知道这次来屠狗坞，绝不会令他失望。
无论谁来屠狗坞，都不会失望。
“江湖人都知道屠狗坞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小侠’方余侠名远播，今日来我屠狗坞总不会是来看我十三飞的吧？”十三飞问道。
“好厉害的一张嘴。”方余笑道。“屠狗坞是道上最有实力的帮派，与锦衣卫也是很好的朋友。我说的对吗？”
如果说十三飞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时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么接下来方余所说的三个字，十三飞的眼神里有了杀气。
方余接着说道：“叶慕风。”
“干我们这行的，与锦衣卫势同水火，也不算是怪事是吧？”十三飞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的确不是怪事，再正常不过了。”方余浅笑着，接着说道。“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他”这五个字话音刚落，十三飞那眼里压抑的怒火又被勾了出来。
“我知道‘小侠’方余的名声近几年的确很响。”十三飞此时就像是一把杀人的利刃。
“你可以信任我。”方余自信道。
“我信。”十三飞接着说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恨叶慕风。”
方余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十三飞和李树乔。这两个人是否可以信任？李树乔屡次救了他性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十三飞虽然是初次相识，但从她眼里的杀气就可以知道，她对叶慕风的恨绝不是敌对那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十三飞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方余一字一字说道：“我姓方，方孝孺的方。”
这个屋子再次因为三个字而气氛沉闷。“方孝孺”这三个字将近二十年没人敢提起。
“想不到你的伤竟如此痛。”李树乔柔情地看着方余。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她便明白所有事。
十三飞通晓天下事，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
“叶慕风不是人，他简直就是恶魔。”十三飞恨恨地说道。“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把我的身体给了他，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身体是所有女人最宝贵的东西。
“他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对我就像是一件玩腻的玩意儿。他开始对我越来越冷淡。我任性地对他发脾气，他第二天便把我卖给了**。他说，要把我的身体卖给全天下最肮脏的男人。”
“我成了头牌，我的身体被不知多少肮脏的男人玩弄过。我发誓，我要报复叶慕风。可是，我一个弱女子，毫无武功，如何敌得过武功高强，地位崇高的叶慕风？”
“后来，我想了一个主意。那些男人想要得到我的身体，就必须教会我一套武功，必须是他驰骋江湖的成名绝技。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攒够了赎我自己的银子，便离开了那个魔窟，创立了屠狗坞。他是官，我就做贼。我成为了南七省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杀人越货，劫富济贫，十三飞的名号也越来越响。可凭我的武功，虽能跻身江湖的一流高手行列，可离叶慕风的境界还是差的很远。”
方余与李树乔听着十三飞辛酸的往事，吃惊不小。尤其是方余，他不知道，竟是叶慕风一手成就了十三飞，而十三飞对叶慕风的恨竟有那么强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脏？”十三飞冷冷地问道。
“不，我只有越来越佩服你。”李树乔本来对十三飞没什么好感，但听了她的一段往事后，心中产生了女人最柔软的感情，同情心。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方余说道。
“真的？”十三飞莞尔一笑。
“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会叫十三飞？”方余也会心一笑。
“或许我真的会飞。”十三飞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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