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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宣和一曲离愁


到我十四岁那年,长姐跟了一位武先生学习武艺,生得一张芙蓉小脸肤如凝玉的却想着哪一天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彼时那年撸起衣袖时时刻刻想出去打架闹事,我还得在一边拍手叫好用力助威。那些略长年纪的长辈们对她自然是失望透顶,曾私下里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只是后来无论大长姐如何劝告她都不肯去见,有一次还把一家贵族公子给打了,掌家登门去给人赔礼之后把她关进柴房三日,后来也没人再想着把她嫁出去,于是对于她的婚事便不了了之。而我极其羡慕长姐,她至少敢做自己想做的,而我却不敢。徐青之说长姐的做法极对,人生在世就得有个目标和理想,若是没有这些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他告诉我,总有一日,只要不忘初心,来时被封个女将军对于长姐而言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听完他的教诲,我突然如梦初醒,屁颠颠跑去问祝终生有没有理想。自小祝终生的书就读得不怎样,在那些个年长的哥哥姐姐眼里,他和街道上游手好闲的浪子其实没什么分别。我琢磨着希望他说我没有理想啊,却没想到他低吟许久说他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和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子共度良宵。我觉得一道天雷直直劈了下来,险些劈得我灰飞烟灭。想来祝终生这样的都有了理想,而我却没有,难道我活着等同于死了吗?后来为了不成为一个活着的死人,我开始拼命找爱好,刚开始想那就当个裁缝好了,那会儿做衣衫的比当官的还要吃香,也不怕赚不了银子。只是后来碍于拿着绣花针手就抖,在见到一对鸳鸯被我绣成两只水鸭后实在没脸就改了想法。或许寒窗苦读个十年,不做状元郎弄个教书先生也好?后果如何呢?我自然是坚持过的,只不过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都写不出一个樊字就不再妄想着和徐青之一样了。有人说任何人一生下来适合做什么该做什么都是注定好的。就比如远古时代的那些开国宰相,比如战场的将领,因为适合做他们各自擅长的事所以做的风生水起名留青史。之于我而言,并不是没有理想,只是属于我的理想还在来的路上罢了,我且好生等着,一切顺其自然就好。长姐不愧是常年跑上跑下的姑娘,习武先生说她根基极好,筋骨柔韧,六脉畅通是天生习武的好材料,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一套流星刀法练得如行云流水。只是大抵还是女子,总有些不便学习更加神乎其神的剑术,姐姐偷偷告诉我她来葵水那天,七月院子里的海棠花郁郁葱葱开了个遍,一树一树看过去,满满一片像极浅淡的胭脂雪,美得不可方物。我并不知道所谓葵水为何物,只记得长姐聊到它时脸色惨白又娇羞,大有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感觉,就想那一定是很厉害的东西。

        “母亲告诉我,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的。”

        她低低呢喃着。

        长姐说我也会来那东西,只是后来我等得海棠花都变得稀疏了,西面一角飞檐的楼阁旁金尾燕都如数飞走,也不见那葵水来。长姐留下的悬念在我心里越发根深蒂固,几个月斗星移,几经辗转难眠,我突然茅塞顿开灵光一闪跑去请教徐青之。依稀记忆犹新的是,当年徐青之穿得体面整洁,青色布卦长袍不束腰带,一手扶着右边的袖口,一边低眉顺眼的画画。而那时阳光静好,他书房门口一池子的莲花还没谢,连绵几里雪白如歌,一层淡淡的水雾顺牛风向进去,生生打在他极其好看的侧脸上,倒是使得他整个人如同书上描绘的仙人。我一股脑直直问了他那葵水什么时候来,他一时愣住,而后不由分说大发雷霆把我赶了出去,后来足足十天不愿见我。我才从那些旁门左道里理解什么葵水的真正意义,想必一介繁文缛节重礼数又温文尔雅的先生,自然不可能与自己的弟子聊那女子的深闺秘事,并且他的弟子还是一位女子。之于我跑去问徐青之葵水一题的结果是,一让大家都知道长姐来了葵水,二是我的脑子被误认为有问题。

        反正那时候随处可以听见的便是“那个小妾的女眷是不是?竟然去问公子家那种事情,真是不害臊。”

        “也罢了,我母亲时常跟我说她的脑子一直有点问题,闹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

        “就是苦了大小姐。”

        “掌家居然不打她耳刮子,真是菩萨心肠。”

        第二日晌午,婶娘那边有女侍来传话说是我胡说八道毁了长姐清誉,于是我又被罚去跪了祠堂以及领了一顿柳条。但其实我觉得,让我去跪祠堂的那些人只是胡乱拿了个借口欺负我罢了。后来东聊一百三十六年八月擦着指缝过去,宣和园的女眷们爱种花,八月至九月份对着渐渐清凉的节令,东苑那里的石竹听说也已经开了个遍。我不曾去看过,只依稀在长姐那里听来有多么的好看而已。东聊的百姓闲来时也爱打听那些边关之事与风花雪月。管事大人带来消息告知园里闲散的娘亲们,说楼兰那边河神因不受虔诚膜拜大动肝火发了一场大水,把一半的楼兰淹了去。这等怪力乱神的传说大多人愿意选择相信,可真正是否有河神存在却没人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不解为何整个楼兰国和大约所有的东聊百姓都相信了,后来才知道传说贵在以讹传讹,经一人之口传达千千万万,于是千千万万的人就有了千千万万的版本,传说传着传着就传得神乎其神。我虽胸无大志也并不心怀天下,可怎么说师傅貌美如花学富五车,我这做徒弟的当然也是认得一些诗词歌赋的。那时候徐青之曾教过我们关于凄凉的诗词,整天那些爱嚼舌根的婢女在说楼兰大多人家没了住处也没了,死的死伤的伤时,一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那样别出心裁的定了那一年楼兰的国运,若是把那城春草木深的春改成冬的话大抵会更加应景吧。只是出于对那作诗人的尊重我没敢说出来。楼兰难民流入东聊,朝堂之上有官进言说楼兰之祸出为鬼神,那难民入境怕是不妥,会扰乱国运,要将其驱逐。那官员暗自沾沾自喜,以为他心细之意定会博得龙颜一悦,只是不曾想到宰相颜盏和皇帝大怒。用当时旁在伺候皇帝的太监总管的话来说皇帝大怒是因为他心系苍生。后来由颜盏主张,国仓大开,捐粮接待了那些走投无路的难民们。

        彼时那年楼兰多出武士,虽是小国,那里的人却是最记恩惠,或许那些受他救赎的楼兰人已经准备为他肝脑涂地了吧,吾皇做的这桩买卖几乎是赚大发了。诚然皇帝大慈大悲是小事,徐青之告诫我应当学习皇帝的运筹帷幄。只是我想,之于那九五至尊,之于那大荒天下,之于那东聊之国,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大言不惭学习皇帝的聪明才智,委实有些勉才了些,但是若学大慈大悲我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不离离开我去佛寺那天,长姐比我还哭得厉害,她边哭边叫我,问我不离会不会忘了她,那姿态和模样好似她夫君北去征战再也不会回来了那番,可是不离只是一只鸟而已啊。我却在想徐青之为什么要把不离送到佛寺去,难道一只鸟还会念经敲打木鱼普度众生不成?之后徐青之喝多了才支支吾吾告诉我,他在研究一些神奇的事情,像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狐狸羽化成仙,鬼魅貌美如花。他说不离或许可以化人为形,修成精。我吓得不行,山野精怪,鬼魅狐妖这种书我没少看,可那毕竟是凡人杜撰出来的,成不了真,就算成真也只会危害世人吧?我觉得我得劝他,告诉他人间其实姹紫嫣红得不行,他可以学着和那些懂得过日子的人出去花天酒地一把散散心,不需要绝望到胡思乱想。

        我说“师傅,您是不是被徒儿气傻了?要不阿简给您叫个大夫吧?”

        大多时候我喜欢称自己为阿简,并不是不喜欢祝馀这个名字。

        而听了我语重心长的话,他登时笑了笑,剪水清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春意,突如一阵风吹来,吹得那眼里的一潭湖水微波荡漾水纹泠泠,院子里的桃花落了一地,细细碎碎繁华灼灼。

        他说“真的。”

        不离一定会变成一个人好好的回到我的身边。而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不离,那只陪伴了我诸多个凄冷日夜的鸟真真离开了我,而相应它的离开,之于当年的九月二十七,乳娘落水,被救起来调理了半个月,终究还是仙去了。我并不知道,原来天道无常,世事难料。我所珍视的却在我的一个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乳娘的死对我打击极大,在后来大半年的时间中我都把自己困在院子里,谁来都不见,而其实除了长姐和祝终生以及徐青之谁都没有来,连个给乳娘哭丧的丫鬟也没有,我的怨气挤满胸腔只是无处宣泄,憋得难受憋得眼泪顺着撕心裂肺四个字不知落了多少,乳娘是否知道。所谓坐看或朝起,或暮迟不过是守着一颗空洞洞的心,寂寞且哀怨的念想已经逝去的人。我才后知后觉的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都留不得长久,劳烦往后各位倒是要珍惜眼前人,疼爱眼前人才好。徐青之说人各有命,死了或者活着都有其注定好的归途,文艺点的说法是个人都有其独属的命格,叫我节哀才行。因为乳娘的死,我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少了些耍性子的本领,也少了些爱玩的心思。开始认认真真与徐青之学习各种东西,闲来也会与长姐一起舞抢弄棒。但其实说一个人会在经历了不好的事情瞬间就长大懂事这种话都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成长是一件极其难熬的事情,那期间的时日大抵会极其漫长而枯燥。这年到了十月初,就开始下雪。天色晦暗,终日阴阴沉沉的,仿佛是一张网,而那些絮绒清白的白色就从那张网上落下来,唯唯诺诺刚好落了一地,用脚踩上去,咯吱咯吱一阵乱响。园子里的小姐丫鬟们都去领过冬的裘衣,往年都是乳娘给我领的,乳娘不在了,自然得让我自己去,因为没有一个丫鬟会吃饱了撑着念着我也是一位小姐也给我领到面前来。记得那一日晌午,我与长姐同去。在园中的暖衣阁中等。那暖衣阁是个极精细的地方,百转成曲调清幽的回廊之间挂满了风铃和纱帐,风一吹缦纱莲上舞,使得那些个风铃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甚是巧妙。我微微听得入神,醒悟过来时,大家都领完裘衣走了,长姐也不知去了哪里。那些派发裘衣的妈妈们抬眼冷漠看了几眼。

        我上去问“我的裘衣呢?”

        而她们如同是串联好的一般,只丢下一句没了就不再搭理我。恰巧长姐又回来,见状说了她们几句,可毕竟是在院子当职多年的老妈子有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无论如何她们都说已经没了,叫我来年再领。长姐心想着把她的给我免得我受冻,而那时不知那个叔伯新纳的姨娘刚好经过,碎言碎语嘀咕了半天,碍于面子和骨气我道了一声无妨便一个人回那偏院去。只是那年梁都城的一整个隆冬都冷进骨子里,没件厚衣衫怕是很难度过。而之后捻转几夜未成眠的日子中,我才依稀知道无论是当年的掌家还是长姐她娘又或者这宣和的小妾丫鬟们,她们都个个不愿待见我,因为我爹只爱我娘,因为我娘出生贫苦。身份,世俗的眼光以及女子间的妒忌原来可以狠烈成那番。好在虽然得了几次伤寒,在徐青之的帮助下我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风风光光的熬过了冬季。来年早春,祝终生天天早早就到我的院子里,他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玩蛐蛐。

        “玩蛐蛐有什么好玩的?”

        我就说“咱们去后山桃园种桃树。届时酿些桃花酒来饮倒是没事一桩。”

        “随你,我无妨的。”

        那时候的后山荒凉无比,满目黄土寸草难生,连徐青之都很难保证种得活东西,可我还是固执的想要去试一试。祝终生没有法子便只好与我一起拎着大袋的桃花种子去了那后山。彼年那时他已经长出一张少年皮相,随便怎么看都比回春楼榭里的戏子还标致,就如我曾经讨厌他入骨,也总会在某些时刻看他那张脸看得痴傻,当然那是在我还没遇见良人的时候。而我几乎忘记那个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种下那些桃花种子的,我只知道那时的自己需要一个梦,无论梦里面出现谁,出现什么,只要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就行。事实上证明挥锄头那种事情对于公子哥祝终生来说,就如我苦口婆心劝一头牛不要吃草,当真是让人头疼。半个时辰不到,他一共歇息了五六次,扶着锄头一副香汗淋漓的模样,眼波温婉撩人。那时候的我还不懂得引诱为何物,只是认为他确实累垮了就准他先行回去。当然他不是一个腼腆的人,并没有推脱说不用我且再努力努力,也没有摆摆衣袖走点,而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找了快凉爽的地儿安生坐着看我忙活。那时,后山上荒芜归荒芜,可要说一些奇怪且巨大的石头,自然是有的。当朗朗乾坤被烧红半边天再被细碎的繁星布满,我收拾好东西一转身就看见他歪倒在那石头上睡了过去,漫漫云雾逐渐浓厚,之于那荒野之间,他的身影硬是被一抹银月半勾的光辉拉出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来。只是抱着侥幸的想法,觉得或者再过三五年十里桃花开满时,我们还可以一起来对月吟诗,彼时还得请来徐青之或者或他或我或我们一起的良人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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