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如歌（八）

风沙里，滚滚将士的嘶吼，道素那般凌乱的模样深深放到我的眼底。依稀记得，我初次见她时她也是这般样子，狼狈之中依旧很有气魄。我向她走去，风在耳畔呼啸，经后来道素告诉我，她说这一刻走向她的我，拉着长长的剑，剑尾随着脚步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背后是灰色的山和天，前面是她和千军万马，她还说我的头发和衣袍，都带了救赎的力量，那才是真正的，她所敬佩的祝家十七祝馀。

        我一直坚信我的剑术，当眼神凌厉的扫过那些嚣张的敌人时我只说了一句话“顾城，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你哥哥在等你。”

        而他一双眼睛在听到我这句话时似乎懂得了什么，猛的一缩，失声吼叫的情感里多的是撕心裂肺。我看到他动作迅猛的挥刀杀敌，长发如墨飘渺如佛音，那是一种迫切和悔恨，然而或许他其实也知道，知道我担心的那样，顾年撑不到我们到的那个时候。可我估计了一下，从这里脱身回去，最多需要半柱香的时间。不止我和道素，连那些他手下的兵都卖力的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不知道当年长姐站在战场上，面临着那十万军马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只知道我不止在热血沸腾，还悲凉和难过。刀剑无眼，惨叫声不绝于耳，我感觉不到我的手，只有我手中的剑如风迅猛，矫如飞龙，在各个身体中过去，然后是血流成河。等到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所有人皆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这里交给我善后，你回去。”

        我把剑搁在肩膀上对顾城说，而他早已伤得厉害，他没有犹豫跨上马的时候回过头来，那刹那我仿佛看见顾年的身影，白色的衣角，雅致的眉眼。

        只听他沙哑的告诉我，他说“我总在想我到底是向往我哥的还是向往我自己，直到现在我才晓得事实上他所谓的和平其实也是我多年的梦想。”

        说完他便飞驰而去，那匹马飞跑得太快，一阵尘土翻涌，像极了一道前往西方极乐的云。我甚至来不及说什么，这场莫名其妙的境遇却让我几经唏嘘。到底兄弟之情美如夏花，只是顾城啊顾城，你终究清醒得太慢，憎恨了太久，孤独将会是你有生之年最大的惩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顾城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熊熊的大火将顾国公府吞噬其中，他甚至听见木材烧裂的声音，噼里啪啦残酷至极。府里的下人们都围在外面哭喊。顾城觉得全身冰凉，他手脚颤抖着，在那些人里面看不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袍，也看不见轮椅的一角。

        这个时候终于看见管家，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跪在那里，前面的大火映红半边天，也将他的身子映得温和。他从容过去，血水顺着手臂流出，一点一滴落在土壤里，怕是一个没有注意就要开出一朵花来，他沉声道“大公子呢？”

        可即便他装得再平静，也掩饰不了眼底的苍白，管家怅然若失的喊“没了，都没了，都没了啊——老爷我对不住你呀老爷。”

        已经不见了罪魁祸首的影子，他不知道姑元城的兵部是干什么用的，连他的府邸都护不了，但他不觉得这应该去憎恶谁，只是一味的往着火的府里走去。南如先生拦住他，难得像个长辈般严厉骂他“你想死吗？你知不知道走进那里你就完了？大公子已经不在了，他已经被烧成飞灰了，你清醒一点。”

        道素总觉得顾城就是那个人是因为顾城身上的恶业也像极了那个人，那一世里她没能看到那个人的结局，而这个时候竟是没有胆子看顾城会怎么样，她偷偷逃了出去。顾城被那句飞灰吓醒，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大火，终究知道自己还是迟了。可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讲，顾年怎么可以死？

        “你应该知道的，从小到大，他对你怎样，就像今天这样，他明知道会遭遇这样的事，也还是让祝先生去救你，如果你觉得他的付出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那你就进去吧。”

        后来顾城总是会在一个不睡觉的夜里梦见顾年坐在轮椅上煮茶给他喝。也总是梦见顾国公府辉煌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练剑，顾年就在走廊画画，他甚至还会梦见荣柯还在的那个小时候，六皇子嚣张的脸。

        我衣裳破烂回到姑元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顾国公府没了顾年也没了，而顾城和南如先生不知去了哪里，道素说等我们都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就去南召一趟，不去干干什么，就只是去一趟而已。我在答应她之前又去看了顾不见。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法随心所欲的笑了，也没法动手下棋。他坐在院子里，旁边放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水缸里面生了一片荷。

        “你是顾年吧。”

        我直接开门见山，是的，我后来才知道，其实顾不见就是顾年，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的顾年。

        而关于顾城和之前告诉我一个故事的顾年以及那些战场，顾国公府其实是他的幻境才对。

        诚然现如今我站的这个地方和眼前的他却是顾城的幻境。顾城幻境中的这个顾年忧郁重病可他还活着，他固执的把顾年困在自己的幻境里，怕是已经痛苦到无可救药了吧。只是在别人的幻境里制造幻境他是怎么做到？他这样处心积虑的让我看到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见他轻轻将脸上的纱布拿下来，藏青色的天里，我最后只看得见他脸上那一大片的烧伤，那脸的轮廓却真的是顾年没错。

        他说“如你所猜的一样，我早就死了，而你们离开这里之外去的所有地方是我的幻境。我只是希望祝先生可以救顾城，在现实中他还活着，只是一直不愿从昏迷中醒来。”

        “在顾城的这个幻境中，极西的死海那边有条红鲤鱼，她手上有一盏回魂灯，拿到它就可以从这里出去，拿到它也才能就顾城，而作为交易，我告诉你颜相玉他在哪里。”

        他之前的那一堆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本来就一定会帮他，直到颜相玉三个字才让我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一起。

        “你确定么？”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问，像是在问他今天要不要去看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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